她的拘謹與她們的歡樂格格不入。她甚至不敢擡頭看于安然，多希望這是一場夢。

“小意，你怎麼都沒怎麼動筷子啊？”甯蘊收起笑意，注意到異常沉默的徐晚意，替她夾了一片牛肉。

“謝謝。”徐晚意連忙推碗接肉，“沒事不用管我，我自己會夾。”

······

對徐晚意來說，這頓飯吃得異常煎熬，甚至坐立難安。

吃完火鍋，吹完蠟燭，又把蛋糕吃完，衆人下樓。

天色黢黑，霓虹燈照亮城市，行人熙熙攘攘，道路車水馬龍。

徐晚意穿着單薄的深灰大衣站在路邊樹下的垃圾桶旁，頭發被鲨魚夾夾在腦後，發絲随風飄動。她纖細白嫩的指節夾着根煙，火星點點。她神情淡漠，盯着不遠處人行道紅色指示燈，似乎将一切置身事外。

于安然站在商場門口等網約車，看到徐晚意擡手吸了口煙，随後緩緩吐出煙圈，模糊了面龐。

她驚瞠，不敢相信眼前抽煙的人是徐晚意，她無法将眼前這個人與記憶中的人重疊。徐晚意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？徐晚意居然學會了抽煙？将近半年未見，她越發覺得從未了解過徐晚意。是她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，還是她從未認識過她。

徐晚意到底經曆了什麼。

紅燈變綠，徐晚意收回視線，将煙頭摁滅在垃圾桶的煙灰缸裡，準備回奶茶店找甯蘊她們。可當她轉頭，視線猝不及防與于安然相撞，身體蓦地一滞。

······

兩人找到樹下的一把長椅落座，一人一邊，中間隔着再也無法逾越的鴻溝。

沉默，無盡的沉默。過去一切好像不複存在，曾經無話不談，現在無話可說。

原來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。

徐晚意弓身，雙手撐在腿側，盯着自己的帆布鞋尖發神。風時不時吹來擾亂她的發絲，擾亂她的思緒。沒系扣子，風順毛衣灌進肌膚，徐晚意打了個顫。

好半晌，她打破沉默，欲言又止：“他...過得還好嗎...”

“他”指誰，兩個人心知肚明。

于安然靠坐着，緊盯徐晚意泛白消瘦的側臉，語氣尖銳：“你是以什麼立場問的？”

自從徐晚意不告而别，于安然心中對徐晚意有許多疑問，難免對她有所怨言。她什麼都沒說，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，把所有人搞得不知所措，特别是江樾。她甚至以為徐晚意這輩子都不會出現了，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她碰到了。

于安然的話如一記重錘砸進徐晚意的心裡，心跳咚咚作響。是啊，她是以什麼立場來問的。同學？朋友？亦或是前女友？每一個身份都不太合适。她沒有合适的立場來問這句話。

徐晚意沒有回答，氛圍死寂。路人嬉笑打鬧，可她們之間卻異常平靜。

于安然呼了口氣，語氣平淡。

“我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離開，為什麼搬家。一個好生生的人，突然就人間蒸發了。”

“給你發消息也不回，打電話也不接，大家都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麼。”

徐晚意沉默，攥着手下的木凳，不敢說話。

“你走之後，江樾頹廢了很長一段時間，每天都在找你。他甚至去求他爸，想查你的地址...”于安然歎了口氣，“我從來沒看到江樾那麼卑微地求過江叔叔...”

那時，江樾很崩潰，一心隻想找到徐晚意，就差給他爸跪下了。沒有人見過江樾不管不顧，歇斯底裡的狼狽模樣。那是唯一一次，把所有人都吓傻。

“其實江樾和江叔叔的關系不是很好，但他竟然願意為了你去低頭。”于安然苦笑，“當然，江叔叔不可能這麼做。”

徐晚意被無力感裹挾，心髒被纏上細線不斷收緊。

“突然有一天，江樾就跟變了一個人，讓所有人都感到陌生。我也不知道後來你們之間還發生了什麼，問陳逸鳴，他隻是跟我說聯系上你了。”

沉默寡言，不愛笑，不和她們一起玩。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，消極頹喪。問陳逸鳴和賀煜到底發生了什麼，兩個人也是閉口不談。原本江樾的身體就沒有康複，加上那段時間情緒萎靡不振，怎麼可能不病倒。

“所以，你到底為什麼要分手，到底發生了什麼？”

徐晚意又沉默了，坐直身體靠在椅背，盯着馬路對面地上的小鳥，思考于安然提出的問題。

——為什麼要和江樾分手

因為江樾的爸爸是警察，因為她的爸爸坐過牢。

一句話可以解釋清楚，可她卻不想剖開血淋淋的過去。

徐晚意苦笑自嘲：“能有什麼原因，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了。”

“你不覺得這樣對江樾很不公平嗎？”于安然蹙眉，“連分手都不給一個合适的理由，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？”

首先，她不相信徐晚意給出的理由；其次，她感覺徐晚意用這個理由來應付了江樾。回憶起江樾那幾個月活得不成人樣，于安然不可能對徐晚意毫無怨言。

徐晚意無奈笑了下，補充：“反正我們不可能走到最後的。”

感情裡從來沒有公平一說，這個世界對她從來都是不公平的。殘忍，她确實挺殘忍的，她對自己比對任何人都更殘忍。長痛不如短痛，及時止損對大家都好。

于安然倏地不知如何接話，愣了半晌，哽聲：“你就那麼肯定不可能走到最後嗎？”

江樾早就把徐晚意規劃進了自己的未來，難道這些事徐晚意看不到嗎？

氣氛僵持不下，徐晚意很難回答這個問題。她沒說話，從兜裡摸出一包愛喜，抽出一根咬在嘴裡，蓦然意識到身側的人，她拿下煙，掐在手裡。

于安然難以置信盯着徐晚意手中的煙，壓抑心中苦澀，抖聲問：“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？”

這...還是印象中的徐晚意嗎...她到底都經曆了什麼...

曾經那個乖巧的徐晚意和現在萬分疏離，手裡拿着煙的徐晚意，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徐晚意。

徐晚意摳着煙身，淡漠道：“上個月吧。”

她每天忙于上課兼職，還得去學長學姐的工作室幫忙。身心壓力大，再加上工作室的人都要抽煙，久而久之她也受到影響。但她沒瘾，隻會在想起那個人的時候，熬不下去的時候，心情煩躁的時候抽。

江樾最讨厭煙味，而徐晚意學會了抽煙。于安然不敢想象，要是江樾知道了這件事後，會作何反應。

手機鈴聲響起，于安然接起電話，“嗯對，我在路邊，稍等——”于安然看了眼打車軟件的車牌信息，望向馬路對面，繼續通話：“我看到你了，麻煩您稍等一下。”

挂斷電話，手機屏幕上正在倒計時三分鐘。

“你要走了？”徐晚意問。

“嗯。約了一個美國認識的朋友。”于安然回答。

“好。”

對話進行到這，于安然攥着手機，鈴聲再次響起。她垂眸愣住，偏頭看向身側發呆的人。

“江樾給我打電話了——”言下之意，你要不要說什麼。

徐晚意的表情凝固一瞬，很快恢複自然，她無所謂地笑：“和我沒關系，沒什麼好說的。”

于安然被徐晚意事不關己的狀态氣笑，她站起身冷聲道：“徐晚意你真的變了。你知不知道你把江樾害得有多慘，我沒想到你的心居然這麼狠，我真的都快認不出你來了，應該說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。”

風刮起來，徐晚意的頭發淩亂看不清表情，她微眯着眼，任由于安然評價她。應該的。她應該罵她。随便罵吧。她是江樾的朋友，不可能不罵她。

見徐晚意還是無所動容，于安然嗤笑：“行。跟你沒關系。那希望你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江樾面前，不要再折磨他了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