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晚意回到監視器前，戴上耳機。

和面粉，做面團，用擀面杖将小小的面團碾成皮，放入不同的餡兒，順着邊緣裹成團狀。

一個精緻又好看的包子初見雛形。

甯蘊說實話，她在這裡看了兩天，眼睛都看會了。

芳姨每天隻做三百個包子，每人限購五個，供不應求。她的手法快速娴熟，三秒不到就會裹好一個包子。放入蒸籠，蓋好蒸蓋，開火。緊接着，芳姨會開始做油條面團，随後洗豆子，打豆漿。準備好一切食材後，一般會迎來第一個顧客。七點，芳姨的女兒會準時起床。

“小雨，自己洗漱好出來吃早餐啊！”芳姨一邊把包子裝進塑料袋，一邊回頭朝穿着校服、頭發雜亂的小女孩說。

“知道了媽媽。”

徐晚意将另一台可移動機器對準小女孩，跟着她進入洗漱間。洗漱間面積不大，隻能容納一個人，徐晚意站在門框旁拍攝。

鏡頭中，小女孩站在短凳上，拿着牙刷，擠出牙膏，開始刷牙。她的眼神時不時瞟向鏡頭，一個字都沒說，在沉默中刷完牙，又開始洗臉。

“小心衣袖别濕了。”徐晚意出聲提醒。

小女孩挽起衣袖，看向鏡中的人，清甜道謝，“謝謝姐姐。”

徐晚意心想，她是一個很懂事，很禮貌，讓人心疼的小孩。

離開洗漱間，小女孩接過媽媽遞來的豆漿油條，乖巧在一旁坐下，開始吃早餐。

十分鐘後，小女孩背上書包，戴好圍巾和小紅帽，和媽媽告别，“我要去上學啦。”

顧客圍在店門口，芳姨從人群中探出腦袋，慌張提醒小孩注意安全，随即又沉浸在工作中。

小女孩攥着書包帶站在一旁，靜靜盯着媽媽忙碌工作的模樣，噘嘴似乎在埋怨媽媽敷衍她，想說些什麼，最後看了眼徐晚意的鏡頭，抿嘴轉身離開。

“蘊蘊我們一起跟拍，你們三個在店裡拍素材。”徐晚意不放心叮囑，“采訪我一會兒回來拍。”

離開早餐店，徐晚意跟在小女孩身後，從遠處拍攝她獨自行走的畫面，随後又回到小女孩身側跟拍，腳步與她同步。

小女孩擡頭看了一眼鏡頭，又垂着腦袋繼續往前走。天還未亮，氣溫零下十度，小女孩的臉被凍得通紅。

“你剛剛想和你媽媽說什麼嗎？”徐晚意出聲，和小孩說話的語氣變得綿軟。

小女孩噘嘴看向徐晚意，沒說話。

“你是不是覺得媽媽工作很忙，沒時間陪你說話？”

猜出小孩心思，小女孩不可置信，“你怎麼知道？！”

徐晚意笑：“我猜的。”

小女孩轉頭直視前行的路，沉默片刻後，耷拉着腦袋委屈巴巴開始傾訴：“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送，隻有我，是自己一個人上學。”

“你想讓媽媽送你上學嗎？”

小女孩點頭又搖頭，“算了，媽媽每天都起得很早，如果還要送我上學，那她會很累的。”

她懂事得讓徐晚意和甯蘊心疼。

“可以和姐姐說說，小雨心中的媽媽是什麼樣的嗎？”

小女孩幻想媽媽穿上超人服的模樣，笑眼看鏡頭，“媽媽是超人。”

“為什麼？”

“因為媽媽什麼都會啊，會修燈泡，會修電視，會修桌子，什麼都會修。”小女孩頓了頓，“媽媽還會做好吃的，大家都說媽媽的包子很好吃。”

在小雨心中，母親無所不能。

話音一轉，“但我覺得媽媽挺辛苦的，要是爸爸還在就好了...”

小孩的一番話讓兩個大人沉默，甚至想哭，徐晚意和站在小孩身後的甯蘊默契對視一眼。

“姐姐，考大學很難嗎？”小女孩眨眼，那雙眼充滿童真，未沾染世間污濁。

“小雨想上哪個大學？”

“嗯...不知道。”小女孩扁嘴，惆怅：“是不是我快點長大，媽媽就不會那麼辛苦了。”

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小屁孩，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，現在卻已經想分擔大人的辛苦。她懂事得讓兩個大人心疼。

甯蘊在心裡暗罵自己，天還沒亮就要哭了。她擡手扇眼睛，卻越發覺得忍不住淚水。甯蘊你怎麼能在小孩面前哭呢！她示意徐晚意後，往路邊站，開始偷偷抹眼淚。

徐晚意認真思考，該如何回答小孩的問題。其實她小時候也這樣想過，是不是長大奶奶就不會那麼辛苦了。

“也許是吧...”徐晚意感慨，“可是姐姐認為，小雨你已經做好了你該做的事情啦，你很聽話，很懂事，不讓媽媽操心。你看，小雨還能一個人走路去上學，真的是很厲害的小孩兒。”

她過早承擔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一切，變得像個小大人。

小雨笑了笑，“好吧。小雨是很棒的小孩。”

兩人在人行橫道前停下，等待紅燈變綠，過了這條馬路就是學校大門。

徐晚意拍小女孩書包上褪色的玩偶挂件，“小雨很喜歡這個小兔子挂件嗎？”

小女孩偏過頭看了一眼，“嗯。爸爸送我的。”

又踩到雷區了。徐晚意知道這是很好的煽情素材，但她不想戳小女孩的傷疤，沒有接話。

“姐姐你爸爸媽媽對你好嗎？”小女孩好奇地問。

徐晚意愣住，“為什麼這麼問？”

“因為陳俊豪每天都在給我講他爸爸媽媽對他有多好，給他買好吃的，送他玩具，帶他出去玩。”小女孩滿眼真誠看向徐晚意，“我想知道是不是大家的爸爸媽媽都對他們的小孩很好。”

“姐姐沒有爸爸媽媽。”徐晚意雲淡風輕。

“你爸爸也死了嗎？”小女孩天真問。

甯蘊從後面走過來心裡顫了下，童言無忌，童言無忌啊。

天寒地凍，徐晚意握住相機的手已經變得僵硬，聽到小孩的話後，她不知如何回答。她爸爸媽媽都沒死，可她的爸爸媽媽從來都不會管她，有跟沒有區别不大。

紅燈變綠，徐晚意關掉相機，任由其挂在脖子上，牽起小女孩的手，帶她過馬路。

“姐姐你的手好冰。”小女孩松手扯住徐晚意的衣袖，還想深究先前的問題，偏過頭問：“所以姐姐你的爸爸媽媽對你好嗎？”

過完馬路，送小孩上學的家長圍堵在校園門口，喧嘩吵嚷。徐晚意蹲在小女孩跟前，替她整理衣帽。

“姐姐很羨慕小雨有一個超人媽媽。”徐晚意頓了頓，聲音哽住：“因為姐姐的爸爸媽媽都不要我。”

聽到這番話，甯蘊渾身被凍結，心髒突突跳。徐晚意從未提過父母，平時在宿舍也都是和奶奶通話。她早該有所察覺的。

“所以小雨你不用去羨慕别的小孩呀。”徐晚意彎起唇角，“因為小雨有全世界最厲害的超人媽媽，也是最愛小雨的媽媽。”

小女孩笑容燦爛，可聯想到姐姐沒有爸爸媽媽，小女孩抱住徐晚意，鄭重其事地說：“姐姐你也厲害！我長大以後也要成為姐姐這麼厲害的人！”

徐晚意鼻子泛酸，拍了拍小孩腦袋，站起身：“去上學吧。”

注視小孩走進學校大門，徐晚意和甯蘊準備離開，轉頭之際，小女孩突然轉過身，雙手呈喇叭大喊：“姐姐再見！你真的很棒很棒！”

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目光，徐晚意和甯蘊都懵住了，還未作出反應就看到小孩溜沒了人影。

她真的很棒很棒。

突然想起，曾經有一個人也這麼說過，說她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