卧室一片漆黑,甯谧靜悄。兩人相對而躺,一個在床上,一個在床下。
徐晚意攥着手中的被子,眨眼小聲試探:“你不是說過來找我聊聊嗎?怎麼不說話?”
“點贊别人朋友圈不回我消息?”
“我剛不是和你解釋了嗎!?我在看李盛朋友圈,微信沒提示我。”
“哦。你在看他朋友圈。”
“不是,我在看他朋友圈發的你的照片。”
“哦。這樣啊。”
懶得再解釋,徐晚意扯被子翻身,嬌嗔:“你不信就算了。”
沉寂環境傳來男人的失笑聲,“我信。”
江樾翻身仰躺着,語氣平淡:“你什麼時候學的駕照?”
“大一寒假。”
“這樣啊——”
徐晚意再度翻身,正對床下的人:“怎麼了?”
沉默須臾未聽到回複,徐晚意支身望過去與床下的男人對視了瞬,又慌忙挪回身體。奇怪,她又沒做錯什麼,為何扭扭捏捏的。
男人彎起唇角,感慨道:“就是突然覺得,你身上有我好多不知道的事情。”
在他缺席的六年,他對她一無所知。她肯定發生了很多事情,或喜悅,或難過。開心自然最好,可一想到她悲傷難過時他不在,忽然有種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。
徐晚意故作輕松的語氣:“沒有吧,你,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呀。”
比如,他今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,卻選擇瞞着她。
“你想知道什麼?”
“你今天還好嗎?”
男人沉默須臾忽然蹭起身,将下颌抵在床邊,摸了摸徐晚意的腦袋,“其實...不太好...”
“我今天差點再也見不到你了。”他平靜說出口。
徐晚意心髒猛地一抽,伸手攥住男人的手指,啞聲:“江樾...你不要受傷好不好...”
鼻子被輕刮了下,男人聲音溫柔:“那你會一直愛我嗎?”
不太懂江樾的大腦邏輯,怎麼從不要受傷轉變到關于愛這件事。她眨眼,反問回去:“那你會一直愛我嗎?”
男人堅定:“會。”
“那我也會。”
“我可以上來嗎?”
那雙眼溫柔似水,帶有很強的蠱惑感。看着可憐巴巴,像街邊淋過雨的流浪狗,正在試圖尋找避雨地。
徐晚意沒吭聲,糾結小會兒後身體往裡挪動,默許了。
男人并未将他的枕頭拿上床,而是掀開被子和她躺在同一個枕頭上,将她擁進懷中。
徐晚意的手抵在兩人間,分不清耳旁是男人铿锵有力的心跳聲,還是自己的。
心跳逐漸平靜,剩下細微的呼吸聲。
“小意,能和我講講你大學的事情嗎?”
“你想聽什麼?”
“有人追你嗎?”
“有呀。”
還不少,送花送禮物,甚至有送奢侈品的。當初有個北城本地人追她,直接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将999朵玫瑰花用小推車運進學校放到她宿舍樓下,還被拍到學校論壇大肆傳播。
男人沉悶地嗯了聲,“也有人追我。”
徐晚意:“...哦”
氣氛莫名沉默,須臾後,男人嗓音悶悶的:“可是我都拒絕了,因為她們都不是你。”
她好像意識到他在生悶氣。他是擔心自己在大學談了?
徐晚意彎唇,故作敷衍“哦”了聲。
男人拉開距離,一副不可置信,“哦?你就哦?”
徐晚意唇角止不住上揚,語氣輕快:“嗯?不然呢?”
雖然沒開燈,但她感覺江樾黑臉了,連忙補話:“我也沒接受他們的好意呀,因為他們都不是你。”
就這麼簡簡單單被哄好。江樾重新将她抱進懷中,傲嬌道:“這還差不多。”
兩人相擁在一起,誰也沒說話,隻是感受當下簡單平凡的幸福。好半晌,徐晚意打破沉默:“你就沒有想過把我忘掉,重新開始嗎?”
“沒有。”不可能忘,也不會忘。
徐晚意抿唇,沒說話。
男人反問:“你呢?”
徐晚意沉默了。其實是有的,她太痛苦了。他就像嵌進心髒的一根刺,試圖将其拔出來,可拔出來後,心髒就留下無法愈合的洞口,鮮血直流。她想,也許全身血液都流盡,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,才能真正地忘記這個人。
“我嘗試過,但是我忘不了。”那些回憶早就刻在心底,刻骨銘心。
察覺到女人嗓音的沉悶,江樾摸徐晚意的腦袋,安撫道:“沒事,都過去了,我們現在好好在一起,不是嗎?”
徐晚意悶聲:“江樾,我當初消失,你恨過我嗎?”
沉寂氛圍下傳來一道呼氣聲。
“小意,我們不說這些了好不好?”
徐晚意伸手推開男人,撞進那雙憂郁暗沉的雙眼。
“我想知道。”
江樾垂眸不再看她,似乎陷入回憶中,嗓音沉悶:“你離開南城以後,其實我一直都有在聯系你。”
“怕你出了什麼事,也怕你家裡出了什麼事。”
“但一直聯系不上你,我知道你把我拉黑了,我換手機号打也沒人接。”
“我以為要永遠失去你了,直到你接通電話——”确實永遠失去了。不過知道她一切平安,也總算松了口氣。
徐晚意心髒突突跳動。她接通電話,說了傷害他的話。想起那些字字誅心的話,她也無法原諒自己。
徐晚意垂下頭,低聲說:“對不起...”
男人收緊手臂将她再次攏進懷中,低頭在女人額前留下一個吻。
“都過去了。”
他不願再回想那段時間,他有多低沉,多狼狽,多陰郁,多厭世。原來她對他來說,如此重要。
徐晚意哽咽:“謝謝你...”
謝謝你願意留在原地等我長大,謝謝你願意包容我的一切。
“乖,小意不哭。”
越哄淚水越多,很快浸濕男人衣衫。察覺到徐晚意的情緒逐漸平複,男人試圖推開觀察她的狀态,卻被人攥住胸前的衣襟,不讓他看。
江樾作罷,将她重新抱進懷中,輕拍女人單薄的後背。某些記憶湧入腦海,他語氣平淡:“其實我去北城找過你。”
徐晚意心底咯噔了瞬,推開男人的臂膀,那雙眼睫還沾染着淚珠,“什麼?”
“你大一的時候吧,我從安然那得知你生病了,擔心你,就直接飛過來了。”
徐晚意蹙眉,并未在腦海中尋找到這段記憶,“我不知道啊?”
“你不知道?!”
徐晚意茫然。
“那時你說不見到我,說看到我就很痛苦,我就走了。”
徐晚意張嘴,啞口無言,“我...我不知道...”
應該是大一生病的那次,高燒不退,住了一周的院。可她并不記得除了室友外,還有誰來看過她。
男人彎唇,擡手拂去她眼角的淚水,雲淡風輕帶過那段傷痛:“沒事,不知道就算了。”
隻有他自己知道,從北城回去後,他的日子有多難熬。他以為隻要努力上學考到北城,重新和她在同一城市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。他以為見一面,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。幻想破滅後,他坐在教室聽課時常走神想起她,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這裡,不知道在這裡幹嘛。很長一段時間以後,他才接受自己和徐晚意已經結束的事實。沒有恨,但不可能沒有怨言。隻不過,他還是很愛她,隻要她随便招招手,說幾句哄他的話,他就又會像條狗貼過去。
“是你讓安然問我室友地址的那次嗎?”
“嗯。”
徐晚意咬唇,貼在男人胸前聆聽平緩有力的心跳聲。
“如果那個時候你知道我去找你,你會告訴我分手的理由,和我和好嗎?”
“會吧。”
那時她就如在懸崖走鋼索的人,隻要他一出現,她應該會死死抓住這棵救命稻草。她低估了分手帶來的痛苦,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。然而事實卻是隻要他出現在眼前,她所澆築的防禦便會轟然倒塌。
徐晚意呼了口氣,小聲解釋:“那個時候我反複高燒一直降不下來,可能看到你了也以為自己在做夢。”
然後,他們就這樣錯過了,六年。
江樾沒說話。造化弄人吧,不過兜兜轉轉,他們還是在一起了,她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。
“嗯,我現在知道了。”
“你是不是很恨我...我說了...那樣的話...”
徐晚意呼吸平緩,等了很久都沒等到答案,一顆心漸漸下沉。是啊,她都讓他走了,她都說他隻會給自己帶來痛苦了,肯定很傷人吧。是個人...應該都會有怨恨的吧...
心被擰得死死,喘不過氣。
男人擡手扶住她的腦袋,輕聲細語:“小意,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。我隻是覺得,可能是我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吧,你才不願意告訴我這些,對我沒有信任。”
他還是把問題歸結在了自己身上。
他好像從未覺得錯的是她。
但其實不是這樣的。問題在于她,是她自卑,怯懦,一碰就碎,遇事隻會選擇逃避。
徐晚意眼眶又濕了,發出小聲的吸氣聲。
“我還知道你大學拍了很多片子,拿了很多獎。其實你拍的那些我都有看,你每個平台的社交賬号我都關注。後來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