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樾說話聲輕柔:“出事的張悅是你姐姐?”
“她...她...”女孩有所動容,擡起頭,眼神空洞無神,“她怎麼樣了?”
衆人噤聲。
王偉德:“她是你親姐嗎?”
“不是。”
王偉德:“你們是怎麼認識的?”
田欣雨開始摳手:“一年前我跳南淯河被她救起來了。那個時候她也想跳的,結果我比她先一步。看到我在水裡掙紮,就把我救了。我們都沒有父母,從那天以後就認識了,然後一起生活。”
“你為什麼跳河?”王偉德問。
“活不下去了。我沒有家人,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。”
“你家人都去哪兒了?”王偉德提問。
女孩無力搖頭,嗫嚅:“我爸爸坐牢了...我媽...跑了...爺爺奶奶隻喜歡弟弟...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...”
衆人倒吸口氣。
江樾心髒抽了一瞬。這...似曾相識的故事...
王偉德繼續提問:“你姐姐養你?”
“不是,我自己也有在兼職。”女孩無力搖頭。
“那你姐姐平時上班嗎?”
“她是網絡主播,一般都會在家裡工作。”女孩嘴唇顫抖,“所以我姐姐怎麼樣了?”
轟隆一聲暴雨如注,甯谧室内雨水傾灑沖刷的聲音格外清晰。
王偉德雙手交握,艱難開口:“你姐姐已經遇害了,初步判定并不是自殺,所以你要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們,我們才能一起想辦法抓出真兇。”
女孩情緒蓦然崩潰,号啕大哭:“都怪我...都是我的錯...我不該讓她去那裡的...”
陳可輕拍女孩的肩:“不着急,我們慢慢說,慢慢說。”
“嗚嗚...昨天我晚自習下課...我和姐姐本來在家裡...她接到一個電話...然後就出去了...”
“她平時不回家都會跟我說一聲的...但是昨天...我一直聯系不上她...今天我就覺得出事了...就報了警...”
江樾提問:“誰打過來的電話?”
女孩哭着搖頭:“我不知道...”
蓦然想起什麼,她又改口,哽咽:“可能...是那個...什麼...輝哥...”
王偉德微眯眼:“榮輝?”
女孩猛然點頭:“對,就是他,就是他。”
江樾繼續問:“你姐姐和他是什麼關系?”
女孩愣了瞬,低頭用力摳手指,選擇沉默。
陳可垂眸,女孩細白的指節被摳出血。她握住女孩的手,另隻手輕拍女孩的肩膀,柔聲說:“你隻有如實告訴我們,我們才能幫你,才能最快時間抓到真兇。”
“她...她是被逼的...我姐姐是被逼的...”女孩擡頭,露出猩紅的雙眼,嗚咽:“他□□了我姐姐,拍下視頻威脅我姐...”
“說要是敢離開...就把這些視頻全部發出去...”
陳可安撫的動作蓦然一滞,女孩捂住臉肩膀顫動不止,陳可伸手抱住她。
“你姐姐想要跳河是因為這件事嗎?”霍安遠問。
女孩哭着點頭,泣不成聲:“我姐姐好不容易放下這件事...沒想到那個人消失一年...又出現了...”
“我們本來...已經開始新的生活了...姐姐還鼓勵我考大學...我聽她的話...今年就要高考了...”
“我們還計劃六月考完一起去玩...”
江樾内心顫了下。他消失一年,并不是因為改過自新或不再糾纏,而是因為坐牢了。
筆錄室死寂,等待女孩情緒平複後,江樾繼續提問:“上次亞灣七号報警的也是你對不對?”
“嗯,是我。”
“說說那天發生了什麼。”
“那天...我放學回家我們在吃飯...她接到一個電話...然後整個人就很不對勁...就說她要出去一趟...我問她去哪裡...她說亞灣七号...有個朋友組了個局...”
“我以為沒什麼的...後來我姐姐可能是誤觸了電話...我就聽到有人在打她...我就趕過去了...”
“我跟他們說我姐姐有危險...他們不讓我進去...說我沒滿十八歲...說我是亂說...裡面很安全...”
“然後我就報警了...”
霍安遠:“後來我們再給你打過來為什麼沒接?”
女孩抽噎:“我聯系上姐姐了...告訴她我報了警...她立刻把我電話搶過去關機了...她說不能報警...不能報...隻要報警了那些視頻就會被發出去...”
陳可歎氣,扯過桌子上的紙巾塞到女孩手中。
“我姐姐真的沒有了嗎?”女孩泣不成聲,不願相信這個事實。
即使所有人都不想告訴她這個殘酷的真相,但這卻是事實。
王偉德“嗯”了聲,“你放心,我們會還你姐姐一個公道。”
女孩捂住臉,肩膀不停顫動。隻剩下雨聲的筆錄室,夾雜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,回蕩整個派出所。
······
一個小時後,筆錄完成。
“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我姐姐...?”女孩眼睛紅腫。
“如果你想見的話,一會兒我們可以送你過去。”王偉德說:“隻是目前我們還要聯系張悅的家人,所以你要是知道什麼信息的話,可以提供給我們。”
女孩仍舊是那句話,“我認識她之後就沒聽過她家人的消息,她隻跟我說過她沒有父母。”
“這邊需要提供一下你的家人聯系方式。”霍安遠問。
“我沒有,而且也不用打了,他們不會管我的。”女孩牽強地笑。
江樾從電腦移開視線,“查到了。”
“你們打吧。”女孩同意撥打電話。
雨小了些許,清晰的嘟嘟聲回蕩在室内,經過衆人漫長的等待後,對方終于接起,說話聲是一個年老者,“哪位?”
江樾:“您好,您是田欣雨的爺爺是不?”
對方沒聽清,扯着嗓子:“哪個?”
“田欣雨。”
“啊對,怎麼了?”
“是這樣,您孫女現在在我們仁和派出所,你方便來接一下她不?”
“不方便不方便,這麼久沒聯系了,她自己看着辦。”
縱使女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,親耳聽見心髒還是猛地一抽,擡手擦掉眼淚。
電話挂斷,衆人面色各異。
女孩彎起唇角,站起身:“我沒事的,早都習慣了,謝謝各位警官照顧我。我現在也滿十八歲了,也有兼職賺錢,沒有他們也能活。”
“我現在就想見一下我姐姐,可以嗎?”女孩卑微地問。
“陳可,江樾,你們帶她去一趟吧。”王偉德擺手。
······
天色漸暗,下過一□□雨,地面濕漉漉的,坑窪不平。
一輛警車停在司法鑒定中心停車場,江樾熄火下車,後座的人接連下車。
三人一起走上階梯,進入大樓。下班時間點過去,整棟樓甯谧靜悄,明明是夏天,這邊卻有股異樣的陰涼。
爬上兩層樓梯,順着長廊停在某解剖室門口。
有人從裡側拉開門,一個戴着口罩,頭發花白的男人映入眼簾。
江樾打招呼:“楊老師。”
······
空曠的房間内,白熾燈明亮如晝,正中央是解剖台,女人安詳躺在上面,身上蓋着一塊白布。
田欣雨大腦一片空白,四肢麻木,緊張到無法咽下口水。她艱難提步,漸漸接近,直到親眼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,她才在心底确認,姐姐已經離開的事實。
江樾和陳可兩人站在門口,并未進去。
四周死寂,輕緩的腳步聲在走廊格外清晰。
田欣雨呆愣站着,就這樣一直站着。時間僅流逝一分鐘,可她卻覺得度秒如年。
她抓住女人冰涼僵硬的手,猛地蹲下身,埋頭顫抖不停。半晌,哭聲震耳欲聾穿透解剖室。
“姐姐...你醒醒...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...你不在了我怎麼活...”
“姐...你不要吓我了...你起來好不好...”
“我求求你了...我求求你...”
陳可歎氣,走進去蹲在女孩身側,抱住了她。
江樾心髒突突地跳,移開視線,不願再看到這幅畫面。
“小樾,最近怎麼樣?”楊元勳雙手插兜站在一旁,忍不住端詳這張酷似那個人的這張臉。
“就那樣。”江樾禮貌性笑了下。
“你爸身體還好吧?”楊元勳客套問。
江樾嗯了聲,“一切都好。”
他一共見過楊元勳三次。
第一次,那時他八歲,跟随江禹安一同去拜訪這位大學老師。
那時,他常常聽到江禹安提起這位老師,說他如何對他好,如何輔導他。
第二次,江禹安頭七。
他們隻是簡單打了個照面,但他仍舊記得那雙眼裡的悲傷,終生難忘。
第三次,他從警後。
兩人簡單叙舊,并未提起江禹安,可心裡處處是那個人的影子。
“好就行,好就行。”楊元勳點頭。
······
警車行駛在空曠的公路,女孩沉默地坐在後座,攥着書包上的小羊挂件一聲不吭。
陳可握住她的手,安慰道:“小雨,雖然你姐姐不在了,但生活還是得繼續。”
田欣雨知道陳可想說什麼,她無力地笑了下,“陳警官你放心,我不會想不開的,我會帶着姐姐的心願繼續活下去。”
陳可問:“你姐姐的心願是什麼?”
“她想攢夠錢在海邊買一棟房子,把我接過去我們一起生活,養一隻狗,再養一隻貓。”
“可是...”田欣雨哽咽,“現在什麼都沒有了,什麼都沒有了。”
陳可輕拍女孩的肩膀,“都會過去的,你一定要帶着你姐姐的心願活下去。”
女孩擦掉眼淚,反手握住陳可的手,“我會的。陳警官求求你們一定要抓住害我姐姐的兇手,還她一個公道。”
江樾出聲:“你放心,我們肯定會的。”
她和徐晚意的背景相似,父親入獄,被母親抛棄,但徐晚意是幸運的,還有奶奶,還有他。但眼前的人,連唯一的依靠都不在世上,又要如何堅持下去。他不由聯想到,曾經的徐晚意,在獨自面對這一切之際,又是如何度過的。
世界上很多人活在苦難中,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從布滿荊棘的泥濘小道,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。
但徐晚意做到了。
她沒被苦難打倒,反倒活出自己的一片天,在她的領域閃閃發光。
這又有多麼不容易。
······
回到派出所,江樾穿過走廊在技術偵查室門口駐足,碰到迎面而來的王偉德。
“安全送回去了?”
江樾嗯了聲,王偉德走過來,推開技術偵查室的門,“人查到了嗎?”
李盛和胡明宇坐在電腦前,李盛率先從電腦屏幕前擡頭,沒有往日的吊兒郎當,認真道:“還沒查到下午那個人的信息,他看起來很熟練,知道避開監控。”
“嗯繼續查,有消息了告訴我們。我聯系刑偵那邊的人,同步一下信息過去。”王偉德點頭,看向江樾,“你今天不值班,忙完就先下班吧。”
江樾:“好。”
*
晚上十點,江樾整理完案情信息離開警局。
冒小雨沿路走到停車場,男人拉開駕駛座車門坐進去。點燃油門,摁下車窗,并未急着出發。
雨後夜裡熱氣褪去,整座城市席卷着一股泥土味。
他拿起手機點開微信,忽略賀煜發來的信息,點開和徐晚意的對話框。
兩個小時前,徐晚意發來:【我下班了】
一個小時前,徐晚意發來一張火鍋的照片。
【排了好久終于排到了】
江樾揉了揉眉心,開始敲字:【我下班了吃完了嗎?】
隔了會兒,對方回複:【還沒有你不用來接我啦 我一會兒打車回去】
江樾:【天氣預報說的下暴雨地址發給我我去接你】
以下兩條消息幾乎是同時出現。
徐晚意:【你上一天班忙到現在很累啦 快回去休息吧】
江樾:【小意聽話好不好】
徐晚意:【怎麼啦?】
江樾:【好累】
對于江樾而言,不管多苦多累,隻要見到徐晚意,就會抹平一切。
她是他的能量站。
下一秒,徐晚意發來火鍋店的定位,附帶一條信息:
——【那我等你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