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天繼續說道:“後來,我決定繼續他未完成的工作。我完善了仿生體技術,并将一部分技術公布于世,使得那些失去所愛之人的人類,能夠擁有與伴侶共度一生的‘身體’。這項技術原本是為了給予情感寄托,但最終,卻被濫用于制造新的統治階層……演變成如今的局面。”
遊稚聽得唏噓不已,胸口悶得發疼。
他望向開天,試圖從對方的神情中窺探出什麼,然而,開天始終帶着淡淡的微笑,那笑容之下,是近百年的孤獨與沉默。
“完全仿生體擁有完整的人體結構,包括大腦。”開天耐心地解釋道,“與人類不同的是,仿生體可以接受意識傳輸。一旦賦予意識,它們就會變得和真正的人類一樣,有血有肉,會哭會痛,身體也會老去。”
“也會……學習?”遊稚試探性地問。
“嗯,因為他們擁有大腦。”開天點頭,“他是我制造的唯一一個完全仿生體……老實說,我很後悔。我應該直接将你接到家裡,陪你長大,而不是讓你在樞裡那樣的環境中摸爬滾打。”
“還湊合吧,有朋友的話就不會太無聊。”遊稚坦然道,“隻是樞裡的哨兵們脾氣不太好,經常欺負人類。”
“我略有耳聞。”開天淡淡一笑,“但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們,他們隻是有樣學樣,學着上面那位的做派。”
聽到這裡,遊稚幾乎可以确定,開天對揚風并無好感,于是趁熱打鐵地問道:“那你呢?如果要打仗,你會站在哪一邊?”
開天饒有興趣地看着他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:“你希望我幫誰?”
遊稚眨了眨眼,直截了當地說道:“當然是人類這邊了。”
開天微微挑眉,繼續追問:“那如果我說不呢?你會怎麼辦?殺了我?還是綁了我?”
遊稚心髒狂跳,全身微微僵硬,臉色略顯蒼白,但仍然強作鎮定地笑道:“請你坐下來喝杯茶,嗯……喝杯機油聊聊天怎麼樣?”
開天哈哈大笑,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瓶機油和一包茶葉,推到遊稚面前,說道:“洗耳恭聽。”
雖然開天表現得很平易近人,但遊稚仍然不敢透露太多聯軍的計劃。他謹慎地挑選措辭,着重描繪人類被壓迫、奴役已久的現狀,以及中央和東疆兩派如何壟斷政權、魚肉百姓,天怒人怨。同時,他也點出揚風的專斷獨裁,以及他對開天的忌憚,暗示開天已無理由繼續助纣為虐。
“理由很充分嘛。”開天聽完後,若有所思地笑了笑,“我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你……要不,這就答應了?”
“那敢情好!”遊稚松了一大口氣,僵硬地伸出右手,想與開天達成協議性的握手,“我這就和他們聯系,呃……怎麼聯系來着?”
在演練刺殺計劃時,照人曾說過,若成功拆除開天的頭骨,他的數據大腦裡包裹着一個老式發射器,盡管不如新型機器人的通信器易用,但經過簡單調試,仍可建立通訊流。遊稚已經将見月的頻道和授權号背得滾瓜爛熟。
但現在,既然雙方已經達成了友好合作關系,顯然有更和諧的方式進行聯絡。
“頻道和授權号告訴我,我幫你發消息?”開天問道。
遊稚點點頭,将信息口述給開天。幾秒後,通信鍊接成功建立,開天将影像數據流傳輸到房間内的通信裝置中,投影在兩人之間的空間裡。
全息影像迅速成像,照人等人的面容清晰地展現在遊稚面前。見到他的那一刻,照人激動地喊道:“稚兒!那老賊死了嗎?”
開天悠然開口:“沒死成,倒是被你們的先頭部隊收買了。”
空氣瞬間凝固。
照人、流漓、丞帛、敏鸢的笑容僵在臉上,瞪着眼睛看看開天,又僵硬地轉頭去看程澍。程澍的臉色格外陰沉,語氣低冷:“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,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。”
開天勾起嘴角,似笑非笑:“彼此彼此。現在能告訴我你們的計劃了嗎?”
全息影像裡的人們面面相觑,顯然仍難以相信敵方大将就這麼投誠了。雖然開天一直是機器人與生化人崇敬的象征,但此刻連林縱等人也無法輕易接受這個事實,更何況眼前這詭異的一幕——開天與程澍長得幾乎一模一樣,連語氣和神态都透着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。
衆人心中疑慮重重,機器人有必要将自己的面貌刻意做成“親兄弟”一般嗎?這到底是巧合,還是另有隐情?
仿佛看穿了他們的想法,程澍與開天同時開口。
程澍冷冷道:“暫時可以相信他。”
開天的語氣平靜卻帶着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相信我。”
遊稚被這兩道重疊的聲音攪得頭疼,忍不住揉亂自己的短發,崩潰地喊道:“告訴他吧!我來承擔責任,我保證他不會暗中搗鬼。而且,我們的時間不多了!”
敏鸢皺眉看向林縱,兩人對視許久,最終,敏鸢重重點了點頭。
林縱心一橫,猛然拍案而起,鄭重地說道:“大元帥,你一直是機器人心目中的英雄。我代表聯軍,将我們的性命托付給你,希望你能再次帶領我們取得勝利。”
開天微微一笑,語氣輕松道:“就這樣談?還是我現在帶着你們的先頭部隊回基地面談?”
他所使用的通信協議依然是老式的,很快就會被樞追蹤到,而且作為揚風最忌憚的存在,開天的每一次通信都極可能成為對方收集證據、指控他的手段。敏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,眼神示意林縱選擇後者。他們二人長期并肩作戰,如同程澍與遊稚一樣,隻需要一個眼神,就能明白對方心裡在想什麼。
林縱的外表狂放不羁,帶着北方遊牧民族特有的粗犷,但在嚴肅時卻有着難以忽視的肅殺之感。不過,平時他吊兒郎當,尤其在敏鸢面前,簡直像一條聽話的大狗。這會兒被敏鸢輕輕捏了一下手,他立刻乖順起來,連帶着眼神都溫順了幾分,尾巴仿佛在身後虛晃。
敏鸢無奈地掐了他一把,示意他趕緊談正事。
林縱立刻恢複正色,沉聲道:“那就勞煩閣下将稚兒……呃,将遊稚安全帶回來。”
開天哂笑:“稚兒……倒是親昵的稱呼。”他頓了頓,語氣平淡卻透着一絲意味深長的玩味,“那就請各位稍等片刻。”
通信即将中斷前,程澍神情複雜地看着遊稚,眼中浮現出心疼、憐愛、糾結、痛苦和歉疚,那種強烈的情緒讓遊稚呼吸一窒。
他下意識地伸出手,試圖抓住全息投影,手指卻隻是穿透虛拟光影,程澍的面容在光束擾動間消散。
下一秒,通信切斷。
遊稚哽咽着深吸一口氣,緩緩吐出,疲憊地看向開天,語氣平靜地問:“走嗎?”
開天望着他,歎了口氣,語氣裡透着一絲酸意:“你很在意他……如果你先遇到我,會不會也這麼在意我?”
遊稚坦然答道:“可惜,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。這種問題,和答案一樣,毫無意義。”
開天微微怔住,眼神深處閃過複雜的情緒,似是歎息,又似自嘲,沉默了片刻後,輕笑道:“他也說過這句話。”
“算了,咱們走吧。”
遊稚點點頭,飛快扒了幾口飯菜,開了一天會早就餓壞了。開天則上樓換了套衣服,下來時手裡還拿着一套飛行服,随手遞給遊稚,說道:“換上這個,待會兒恐怕得委屈你了。”
遊稚挑眉:“委屈?什麼意思?”
開天沒有解釋,隻是微微一笑。
遊稚狐疑地接過飛行服,進衛生間換好,跟着開天來到後院的一塊空地。他剛想問飛車在哪兒,就被開天猛地拽進懷裡,對方順手為他戴上了兜帽,下一秒,身體騰空而起,像是被抛射的流星,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天空。
狂風呼嘯而過,耳膜幾乎被氣流壓迫得震疼。
遊稚心跳狂亂,條件反射地想掙脫,卻被開天更用力地抱緊,随後聽到他低沉的嗓音透過風聲傳來:“揚風在我的飛車上裝了追蹤器,不能用。抱緊我,别松手。”
遊稚的血液瞬間凝固。
他們是……直接飛回去?!
巨大的加速度讓他呼吸困難,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。如果不是穿着專用的飛行服,他的身體恐怕已經在起飛的一瞬間被強風撕裂。
他勉強搖了搖頭,示意自己還能撐住,但被急速冷風包裹的身體依舊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。
開天察覺到他的異樣,低聲問道:“冷嗎?”
遊稚緊咬牙關,沒說話,隻是更用力地抱緊開天的肩膀。
在遙遠的夜空之下,他們的身影劃破黑暗,如同一道流光,直指聯軍總部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