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已習慣本地作息的軍人們精神抖擻地列隊待命,托托一身戎裝走上前,與相處了一個多月的軍士們一一辭行。臨走前,他不斷給遊稚遞眼色,示意他擦擦嘴角。遊稚下意識一摸,摸到已經幹涸的口水,頓時面紅耳赤,隻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。幸好托托來得及時,後排軍士們應該沒看見他的窘态。
托托囑咐了幾句,随後敬了個軍禮,轉身離開。遊稚這才開始操練。雖說大使館駐軍平日無事可做,但訓練和風氣不可丢,因此每日操練依舊照舊。與全封閉式軍營不同,駐軍訓練強度稍顯寬松,輪休時可以外出,但必須提前一天打報告,且不得離開使館區太遠。
然而,極樂天堂的大使館駐軍顯然遠遠超出了遊稚的認知。之前聽其他軍士講,在某些行政星的大使館服役,基本上等于養老,訓練之外不是待在活動廳玩光屏遊戲,就是組隊打極樂精靈,輪休時便去外面看風景、喝酒,再去酒吧找人“互動”,日子可謂是樂無邊。
但極樂天堂截然不同,這裡的出勤次數是别的大使館的數倍,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各類醉鬼鬧事事件。有時候甚至需要配合本地治安部隊調解情侶矛盾——那些本來相約結伴同遊的遊客,常常在極樂天堂經曆一場光怪陸離的情事後,鬧得不可開交,最後還得軍方出面勸架。
原以為前輩們都是因為水土不服而申請調走的遊稚,在短短幾天内徹底領略了極樂天堂的“可怕”之處。除了例行去治安局保釋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共和國公民,還曾在半夜解救過被仙人跳的戀愛腦小白,甚至還在街頭親自把幾個色膽包天的遊客按進地裡。這群遊客不僅不知收斂,竟然還敢把鹹豬手伸向他這個大使館駐軍少校!更離譜的是,有醉得神志不清的家夥,居然當街調戲他,把一身戎裝的他誤認為是制服play的風俗工作人員。
——這些人的下場自然不用多說,能鼻青臉腫地被擡進醫務室,已經是遊少校手下留情了。
這天,剛結束操練不久,遊稚的闆凳還沒坐熱,智能終端裡便傳來通訊員焦急的召喚,吓得他一口飲料噴了出去。
“遊少校,快帶上麻醉槍來大廳支援!有個千手族人犯病了!”
遊稚心頭一緊。使館辦事區中一直有士兵執勤,處理尋常鬧事者不在話下,再不濟還有遍布大廳的自動機關離子炮,哪怕真有恐怖襲擊,敵人也會在剛踏入射擊範圍内就被打成篩子。然而,通訊員特意強調使用“麻醉槍”,這意味着千手族人并非襲擊者,否則早就該直接擊斃,而不是設法制服。
短短幾分鐘内,遊稚已完成了隊伍集結、武器領取和情況分析。他調整好隊伍,快步朝大廳跑去。耳機裡,通訊員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:“千手族有一種罕見的基因突變症,病發前的體檢手段無法檢測出來,一旦發作,病人的手足會變大、變粗,情緒極度不穩定,易怒且破壞力驚人。傳說他們的祖先曾擁有類似的戰鬥力,因此這種病又被稱作‘返祖躁郁症’。目前病患正往東廳西南角移動,你們千萬小心,隔壁就是……啊——!”
突如其來的慘叫打斷了通訊。
遊稚心裡咯噔一下,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。
根據通訊員提供的信息,千手族人最初發病的位置在排隊的走廊裡,四周至少擠了上百人,首波沖擊必然造成嚴重傷亡。而此刻,遊稚迎面撞上了匆匆趕來的楊啟山——這位共和國大使此刻肩膀上竟扛着兩個頭破血流的智慧生物,二人已無意識,軟軟垂下的手臂斷成幾節,宛如被煮爛的面條。
“情況緊急,快去支援!”楊啟山沉聲命令,語氣罕見地急促,随後帶着醫護小隊快步離開。
遊稚不敢耽擱,加快腳步,朝事發地點沖去。
楊啟山皺眉點頭,遊稚回禮,兩人都肩負使命,無暇多言。腳下是碎裂的磚石,行軍猶如攀岩,遊稚帶隊迅速向東廳飛奔。一路上,他們沿着千手族人留下的破壞痕迹疾行,所幸病人隻是借道而過,摧毀了庭院綠化和一條走道,沒有沖進辦事大廳,否則裡面上千外籍遊客恐怕已是血流成河。
想到這裡,遊稚倒吸一口涼氣,聽見維護秩序的士兵正在進行疏散,料想應該沒有更嚴重的傷亡,便加快腳步,繞過倒塌的橫梁,抵達行政大廳。
大使館的外牆由宇宙中最堅硬的合金澆築,普通沖撞根本無濟于事,但内部建築仍以傳統磚石結構為主,在千手族人的狂暴攻勢下,整棟大廳宛如被飓風橫掃,牆面裂開,梁柱斷裂,不少房間已成廢墟。所幸病人未曾撞倒承重牆,否則整座建築都會轟然傾塌。
遊稚已能清晰聽見病人痛苦的嚎叫,就在東廳深處,那低沉而扭曲的嘶吼仿佛來自瀕死的野獸,充滿求生的掙紮,卻又帶着毀滅性的破壞欲。他的聲帶與标準人類完全不同,特殊的震顫頻率伴随着高頻超聲波,在空氣中産生強烈共振,甚至讓不少士兵耳鼻滲血。
遊稚示意隊伍減緩步伐,盡量降低腳步聲,沿着傾圮的牆面悄然前進。他從胸前工具包内掏出觀察器,小心翼翼地探出藏身之處,觀察器的3D投射器随即在空中呈現實時影像。
隻見一隻巨大的千手生物蜷縮在牆角,數十條觸手交錯扭纏,一部分觸手試圖伸展、掙脫,而另一部分則拼命束縛自己,像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抗争。它的瞳孔渙散,肌肉痙攣,顯然正在與病症進行劇烈的拉鋸戰。
年輕士兵們看得頭皮發麻,大使館内沒有針對返祖躁郁症患者的特效鎮靜劑,隻能依靠普通麻醉槍。遊稚迅速分配戰術,狙擊手利用天花闆上的固定點占據制高位,掩護小隊則從兩側包抄,确保在最短時間内制服病人。
所有人屏息潛行,試圖在病人完全暴走之前發動攻擊。然而,就在他們即将進入最佳射擊範圍時,千手族人陡然一僵,随即詭異地陷入寂靜。
遊稚立刻做出停止手勢,示意全員靜觀其變。
整個大廳内鴉雀無聲,空氣仿佛凝固。
就在此時,不知是誰額角的汗珠滑落,輕輕滴落在地,發出幾不可聞的微響。
“——嘶——”
病人瞬間爆發!
粗壯的觸手如同煙花炸裂,向四面八方狂舞,強勁的沖擊波震塌半邊牆體,瓦礫橫飛,爆裂聲震耳欲聾!
遊稚猛地翻滾躲避,一側的狙擊手同時扣動扳機,數支麻醉針精準射向病人,然而那些觸手仿佛有自我意識一般,在半空中靈活彈動,竟将所有射擊盡數彈飛!
“全員散開!不要集中!”遊稚高聲下令。
狂亂的觸手瘋狂拍擊地面,掀起成片塵埃,牆壁在猛烈的沖撞下碎裂崩塌,而千手族人的暴躁情緒越發不可控制,徹底陷入狂亂。
“狙擊手撤離!準備二次射擊!”遊稚一邊躲避,一邊觀察病人的破綻,然而就在他迅速掃視隊伍時,心頭猛然一沉——
有個狙擊手沒能及時脫離!
那名士兵的固定器死死卡在天花闆的鋼筋中,鈎爪頭因巨力擠壓變形,無法脫離!
“當心——!”遊稚暴喝,然而千手族人的觸手已然破空襲來,夾雜着無數碎石與木梁,朝着天花闆猛然抽去!
狙擊手無處可逃,鋼筋緊緊纏繞着固定器,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恐怖的利爪襲來——
電光石火之間,遊稚猛地一蹬,借助斷裂的牆體騰空而起,如離弦之箭般直沖狙擊手所在的方位!
轟——!
利爪擦肩而過,巨大的觸手撞上天花闆,石屑紛飛,狙擊手臉色煞白,而下一秒,他隻覺天旋地轉——
遊稚精準抓住他的肩膀,借助沖力猛地向下一拽,雙腳一蹬,瞬間調整角度,在千鈞一發之際,帶着人穩穩落地!
身後,坍塌的天花闆轟然砸落,灰塵四起,整個大廳陷入一片狼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