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們嬌聲連連,都哭成了淚人,劉夫人與周姬更是吓得不輕,語無倫次地道謝。遊稚隻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禮,直至口幹舌燥,劉老爺忙吩咐下人奉上上好茶葉。遊稚一飲而下,舌尖微挑,頓時察覺此茶遠勝昨日所飲,雖不及師父藏着的雲上八棵,但至少是珍品母樹,頓時心生疑惑:“敢情先前小爺喝的不過是尋常貨色?”
劉老爺見狀,自知怠慢,忙端正态度,一臉恭敬地緻歉:“昨日老夫有眼不識泰山,竟未能及時款待貴客,吳少俠莫要見怪。”
遊稚嘴上雖沒說什麼,心裡卻已明了:原來一開始還看不起自己呢。罷了,念在這茶确實不錯,便不計較了。反正拿人錢财,替人消災,吃食招待都是額外贈送,不該太過貪求。
“敢問吳少俠,”劉老爺小心翼翼地問道,“此鬼童究竟是何人指使?實在是太過兇殘,老夫雖不敢自诩仁善,但也未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,夜裡思來想去,确實不曾招惹如此深仇大恨呐。”
啞巴在遊稚的手心寫下一句:“不知。”
遊稚旋即故作高深地道:“我也不知道,畢竟那家夥不會說話,被你府上的家丁們打成爛泥,如今已死無對證。”
劉老爺臉色微微一僵,心下明了遊稚這是打定主意不願深究,或是不想把麻煩攬在身上。他也不好再追問,隻得憋回所有疑問,歎道:“如此說來,賊人今夜偷襲不成,是否會再次派出妖物?”
遊稚斬釘截鐵道:“當然。我們殺手向來講究職業操守,一旦接下任務,必定不死不休。”
劉老爺嘴角微微抽搐,啞巴則無奈扶額,劉徵艱難忍笑。遊稚被啞巴踹了一腳,愣了一瞬,随即才反應過來,連忙補充道:“哦,無需擔憂,這也意味着我會一直守着劉府,直到對方的殺手死亡。唔,八哥也會留下。”
啞巴一口熱茶噴了出來,劉老爺聞言卻是如釋重負,連忙吩咐下人給遊稚和啞巴各自安排上房,好茶好飯伺候着,恨不得直接将他們供奉起來。
午時,明晏帶着幾口大缸風風火火闖進家門,手中還攥着劉徵連夜寫的家書,焦急大喊:“大哥!爹!娘!姨娘——!”
不多時,遊稚與啞巴便被請入正廳議事。
明晏眉頭緊鎖,顯然已從劉徵處得知夜裡發生的一切,此刻見救命恩人姗姗來遲,立刻起身作揖,完全沒有了當日在流觞雅叙時的傲慢。他正色問道:“二位可知這鬼童的來曆?”
啞巴或許知曉,但他既懶得說,也無法言語,遊稚隻好搖頭,心道:“這人不會又要賣關子吧?”
明晏看了眼劉老爺的臉色,沉聲道:“此鬼童俗稱‘死小孩’,由不足歲的嬰童煉制而成。孕婦之血與厲鬼之魂缺一不可,制作過程極其殘忍,耗時多年,煉成一隻,便足以稱霸一方。”
遊稚眉頭微挑,饒有興緻地問:“怎麼要煉那麼多年?難不成日日焚香、夜夜誦咒不成?”
明晏道:“吳兄有所不知,這煉制之法乃是我在師門藏書室内修訂古籍時意外得知。我猜測懂得此邪術之人并不會太多,因此未成大患。這煉制之術,須先招一久未投胎的厲鬼,以法器禁锢之,再尋一待産孕婦,于其生産之時喂以放血之藥,封存母血,使厲鬼魂魄滞留體内,直至孕婦難産而亡。如此反複九次,第十次方能成功。”
他說到此處,停頓了一瞬,神色複雜地繼續道:“而那第十次誕下的孩童,周歲前需剜目、割指、砍去雙足中趾,以母血喂養,四十九日内不得見天日。待七七四十九天後,鬼童方能煉成。”
劉徵等人面色發白,連饒是未經人事的遊稚也覺得這過于殘忍,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,皺眉問道:“為何要剜其目、斬其指?”
明晏頓了頓,答道:“為防鬼童以雙目尋仇,故剜其目;斬其指則為增強鬼童戰力。更有甚者,這種殘忍的手法會加劇鬼童對世間一切健全之人的仇恨,使其在攻擊時更加瘋狂。而一旦煉成,操縱者隻需将目标之人的貼身之物交予鬼童,鬼童便會嗅其氣息,死追不放。”
劉徵聽到此處,臉色微變,緩緩道:“昨夜遇害的劉奇,從他身上搜到了父親房裡的一條手絹——乃是三姨娘所贈……”
周姬面如死灰,手指攥緊袖口,指節泛白。劉徵雖未明言“私相授受”之嫌,但明眼人皆知,若事情鬧大,輕則逐出劉府,重則沉塘浸豬籠。
明晏見狀,忙岔開話題,冷笑道:“那劉奇膽大包天,竟敢偷主人的貼身之物,死得不冤。”
劉徵連忙附和:“是,是,弟說得對。他本想偷了手絹送與相好,哪知竟因此丢了性命,倒也省得再送去官府挨闆子了。”
劉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周姬,而周姬倉促一笑,臉上的血色全倚仗脂粉襯着。
遊稚看着衆人的暗潮洶湧,心中百思不得其解,便轉頭朝啞巴遞了幾個眼色,誰知啞巴根本不理他,端坐原處,悠然自得地飲茶。
衆人各懷心思,劉老爺在盤算二十年苦心經營中結下的仇家,劉夫人在琢磨錯失的機會,周姬在暗自慶幸,而明晏則是在思考敵人的後招。遊稚則思維飄忽,時而想着晚上吃什麼,時而想着啞巴這厮,長得實在俊俏。
唯獨啞巴,依舊神色淡然,看不出半點情緒。
一盞茶飲盡,明晏歎了口氣,道:“爹,孩兒隻怕此事沒那麼簡單,仙林大會将近,說不得……”
他欲言又止,随後道:“孩兒這就傳書給師父,賊人今夜定會再來尋仇。”
劉老爺聽聞“鬼童”已被滅,心中稍定,然而這話一出,他險些坐不住。
尋常人上門尋釁滋事,家丁亂棍打出即可,可這鬼神之事,若再遇上,如何抵擋?
他沉吟片刻,終是點頭許可,吩咐家仆張貼護宅符咒。
議事散後,遊稚見四下無人,立刻拉着啞巴問東問西:“喂,啞巴,你到底怎麼會抓鬼的?”
啞巴不理會他,自顧自往前走去。
遊稚盯着他的背影,劉徵給他的衣服雖是素色,卻因剪裁得體,襯得他寬肩窄腰,步伐沉穩如松,氣質竟比明晏更勝幾分。
見啞巴不答,遊稚索性飛身躍上圍牆,單手撐着牆檐,吊兒郎當地笑道:“你還會搓火球不?”
啞巴懶得搭理他,遊稚見自讨沒趣,便翻身坐上牆頭,從懷裡掏出一包點心,一邊吃,一邊望着遠方的景色。
他總覺得,今夜不會太平。
“小兄弟,你吃的甚麼?”
圍牆外走過一個身着粗布長衫的青年男子,面容清秀,雖略顯風塵仆仆,卻雙眸清澈,笑意頗深,透着幾分世故的狡黠。遊稚看了他一眼,随手揮了揮手中剩下的糕點,答道:“糖蜜韻果,來點麼,大兄弟?”
那青年輕笑出聲,不客氣地伸手接住遊稚扔出的果子,一口咬下,咀嚼片刻,點頭贊許,旋即搓了搓手,意味深長地問道:“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麼煩惱?”
遊稚又扔了個果子過去,漫不經心地道:“要說有也有,要說沒有也沒有。”
青年微微眯起眼睛,悠悠道:“依在下愚見,小兄弟身邊之人恐有血光之災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