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稚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轉,未行幾步,忽聞遠處傳來一聲巨響,震得山林微微顫動,旋即黑煙袅袅升起,顯然戰況激烈。
“千萬别是啞巴……”遊稚心頭一跳,匆忙向不知名的神明祈禱,“隻要不是啞巴,我甘願……我甘願少吃兩頓點心!”
黑煙處仍有爆裂之聲傳來,間或夾雜着妖獸的凄厲嚎叫,以及數名男子怒喝。遊稚蹲在樹冠屏息細聽,并未聽見啞巴特有的“啊”聲,稍稍松了口氣,然仍覺不踏實,終是架起輕功掠了過去。
一路疾行,遊稚心緒翻湧,暗自思忖,啞巴這一路當真倒黴透頂——先是被莫名抓去做死囚,回來後老相好嫁作他人,私奔夢碎;後來餐風宿露,尚未歇口氣,便撞上青華門收妖,莫名暈倒荒林之中,回青雲鎮前偷偷溜走,不成想竟被劉府捉去,挨了一頓毒打;再後來,一路遭鬼童、幻靈狐妖糾纏,甚至為救自己受毒傷未愈……
“我以後再也不偷襲你了……啞巴,你可千萬别有事。”遊稚一邊奔行,一邊懊惱自省。
不多時,便趕至打鬥之地。
場中一片狼藉,參天古木成片倒伏,有的斷裂處焦黑,有的竟是被利爪生生撕扯,地面坑坑窪窪,顯然經曆了一番惡鬥。空氣中彌漫着燃燒後的焦糊味,火焰未盡,紅光躍動,隐隐夾雜着絲絲黑焰,透出不祥之意。然而,四下卻不見一人。
“人呢?”遊稚心頭一緊,正要細查,忽在地上發現一截木制手臂,指尖鋒利如刃,隐隐泛着紫色寒光。
他略一端詳,旋即想起——這是天機閣機關術的造物!
“天機閣?”遊稚皺眉,腦中迅速回憶來雲岫山路上聽聞的傳聞。天機閣素以機關秘術聞名,其弟子擅制傀儡,所鑄戰偶攻守兼備,堪稱獵妖大會中的勁敵。可若連他們都陷入苦戰,眼下這妖物的實力豈非……
“當心!”
突如其來的男子嗓音自左側低窪處響起,遊稚心神一凜,頭也不回,雙耳已辨清投擲物襲來的方向,反手抓起木手臂,猛然躍起。
“砰——!”
猛烈的碰撞聲響起,遊稚借力翻身,穩穩落地,回眸一看——方才所站之處已騰起一股墨綠煙霧,連空氣都扭曲起來,木手臂則已被腐蝕得隻剩半截。
“嘶……”遊稚倒吸一口涼氣,暗罵千花島的妖獸怎一個比一個惡心,不是噴毒就是腐蝕,就不能化作人形,堂堂正正打一場?
“别吸氣——”先前的男子再次出聲,“那煙有毒!”
“怎不早說?!”遊稚崩潰大喊,雖已嘗了幾口毒霧,但尚未覺得不适,心想自己自幼嘗遍百毒,這尋常毒物未必能奈何得了他。
他随意走動幾步,并無不适,旋即放下心,循聲搜尋方才開口之人。
那人似乎被困在某處,雖不至于被妖物波及,但顯然進退兩難,遊稚見他幾次欲言又止,心下好笑,心道:這模樣,倒像極了啞巴。
“啞巴……”一念至此,遊稚心口一緊,顧不得其他,匆忙循迹而去。
不知何時起,四周彌漫起淡淡白霧,妖獸蹤影全無,耳畔亦靜得可怕,仿佛天地間隻餘自己一人。
天地蒼茫,唯餘遊稚的心跳聲,在寂靜中擲地有聲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”
是啞巴的嗚咽!
遊稚疾步跑到廢墟前,那裡是因戰鬥坍塌的岩洞,碎石堆疊,洞口僅餘一道縫隙。微弱的呼救聲自其中傳出,虛浮而痛苦。
“啞巴!”遊稚一邊觀察石堆,一邊激動大喊,“别怕!我來救你了!”
石塊雖不甚巨大,但層層疊疊,若是貿然搬動,恐引二次坍塌。他抄起長劍,一劍劈開一塊石頭,碎石應聲崩落,随即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條通道。待光線探入,遊稚俯身望去,卻險些昏厥——
洞中之人血肉模糊,雙腿自膝下齊斷,殘肢早已被壓成一片血泥,胸膛微微起伏,顯示其尚存一絲氣息。
“啊——!”遊稚看清那人的面容,腦中轟然作響,眼前一陣天旋地轉。
俊臉血污交錯,眉骨崩裂,血迹自發際蔓延而下,脖頸間淌滿鮮紅。衣衫殘破,皮肉外翻,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。
遊稚淚水簌簌而落,伸手抱起那殘破不堪的身軀,指尖顫抖得厲害。他嘴唇翕動,喉間哽咽,語無倫次道:“怪我……都怪我……若不是我突然親你,你就不會被卷進來……”
懷中之人原本緊閉的雙目陡然睜開,布滿血絲的眼瞳透出森然怨恨。
那一刹,遊稚心口劇烈一絞,仿佛被無形利刃狠狠貫穿。
——是怨我麼?
那怨憤的神情令遊稚呼吸急促,心底潰散成一片。他心知自己若非害得此人落得如此境地,眼前這雙眼睛,本該清澈明亮,偶爾帶着一點狡黠的光。
“對不起……”遊稚喃喃低語,心如刀割,竟生出一絲求死之意。
他手中尚握着長劍,隻需稍稍一用力,便可一了百了。
可就在劍鋒即将刺入胸膛時,忽然,一股熾烈的能量自體内翻湧而起,沿着經脈瘋狂遊走,痛楚如烈焰焚身。
遊稚悶哼一聲,緊咬牙關,然而那股能量如脫缰野馬,欲沖破桎梏,幾乎要将他撕裂。
劇痛令他回神,眸色漸漸恢複清明,他低頭一看——
懷中之人……根本不是啞巴,竟是那日在林間與見月私會的少年!
遊稚嘴角一抽,一時間愣在原地。
見月亦瞪大雙眼,表情堪稱精彩。
遊稚僵硬地推了推懷中的少年,對見月幹笑道:“我什麼都沒做!喏,還你。”
見月神色古怪地接過照人,迅速檢查傷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