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吃!”遊稚振奮地一揮長劍,興緻勃勃道,“此物食之可避夢魇,亦能消災解厄!”
“話雖如此……”照人額角抽搐,語氣無奈,“可這群魚層層疊疊,連立足之地都無,莫非你要在樹上生火烤魚?”
“這魚不過虛張聲勢!”遊稚劍勢未停,劈砍間已斬落數尾,滿心隻想着如何生火,“有什麼大招便盡管使罷,哪來什麼大妖潛伏……”
衆人齊齊望向見月,短短一夜,已下意識将他視作領隊。見月略一沉吟,複又點頭,然此刻攻擊性木偶盡毀,手中無有擅長兵刃,唯有照人會意,默默結印,引日華靈力入體,刹那間火光驟生,氣勢驚人。
“閃開——!”照人低喝,火焰頃刻燃起,于地上蔓延成熾烈光環,猶如旭日初升,灼灼生輝。
“陽炎。”
法術催動,照人面色微白,施術後氣息瞬間紊亂,踉跄着倚回見月身側,低聲道:“唔……有些暈……”
玄林觀以日月星辰為法術本源,修習之道仰仗天地大勢,白日采日華,夜晚攝月輝或星辰精粹,因而所創諸般術法,皆帶有天象之威。然而,天地陰陽殊途,人亦分性,或屬陽剛,或歸陰柔,多數修者終其一生皆依賴單一源力修行,能兼修陰陽者寥寥無幾,若能調和二力,則可破桎梏,功行倍增。
然而天生陰陽雙修之人萬中無一,玄林觀曆代修者苦尋千載,終得一法——互補雙修。此法非是旁門邪道,而是借由兩人修行相輔相成,以陰陽共濟,使靈力流轉不滞,突破瓶頸。但此法需建立在彼此心意相通、毫無間隙的信任之上,稍有不慎,輕則靈脈逆轉,重則身死道消,神魂俱滅。
于是,玄林觀弟子凡年滿十四,便可擇一修習異源之人為伴,日夜同行,修行共進,久而久之,或成知己,或結道侶,彼此攜手,參悟大道。
照人便是以日華為本源的修習者,因容貌清秀俊朗,自七歲入玄林觀起,便深受師長青睐,然其性情淡然,不曾仗寵而驕,修行亦極刻苦。年滿十四後,向他表達結伴意願的同門不下十數,然他總覺命中自有羁絆未解,如霧裡看花,難辨真章。直至十六歲那年,他遇到了見月。
初見之時,心念震顫,仿佛冥冥中有紅線相牽,然而見月性情疏離,待人冷淡,常以客套周旋。二人自此糾葛良久,暗生情愫,卻在種種試探與誤解中幾番錯過。
此刻,陽炎焚燒間,照人與見月相識以來的點滴回憶紛至沓來,從初見時的争執,到并肩作戰的默契,再到最終坦露真心,每一幕皆鮮明如昨。
“真香……”遊稚喃喃低語。陽炎之火炙烤冉遺魚,空氣中彌漫着焦香四溢的味道,無數怪魚翻騰掙紮,肉質微焦,油脂滴落,竟散發出誘人的鮮香。他喉頭滾動,幾欲撲上去大快朵頤,然而手剛伸出,又忽然頓住。
他猛地想起,這半月以來,所有調料皆由啞巴背負,而自己因情急之下未曾帶包袱,如今縱有佳肴當前,卻失去了那熟悉的滋味。
他嘴邊的笑意一滞,心裡泛起酸澀。
“吳兄,你方才說這魚可食,當真如此?”黃邈望着那焦香四溢的魚屍,忍不住咽了口唾沫,自昨日比試以來,他們皆以野果果腹,如今聞着這香氣,竟覺腹中空空。
“那是自然!”遊稚甩開雜念,随手扯過一尾焦香的冉遺魚,三兩下撕開魚皮,果斷咬了一口。外焦裡嫩,魚肉緊實鮮美,竟比他吃過的所有魚類都要甘美醇厚。
“嗯!這滋味,絕了!”
他忍不住驚歎,吞咽之際,腦中又閃過與師父的對話。
“吳兄從何得知?”見月饒有興緻地問道,“在下自诩涉獵廣博,卻從未聽聞過此魚。”
“自然是從師父的藏書中得知。”遊稚随口應道,又撕下一片魚肉咀嚼,含糊不清道,“若是有啞……哎,嗚嗚嗚……”
話未說完,他猛然住口,咬着魚肉的嘴微微顫動。
此刻,他格外想念啞巴。
無人再理會突然消沉的遊稚,黃邈見他食用無事,便也大着膽子勾了一條魚。在陽炎炙烤下,蛇首瞬間化作灰燼,六隻瘦弱的爬足亦被火焰吞噬,唯獨魚身完整保留,其肉質竟比尋常河魚更加鮮美,隐隐透出一絲甘甜。黃邈顯然過慣了苦日子,此時見這烤魚香氣四溢,簡直樂不可支,直吃得滿嘴流油,險些被嗆住。
見月卻始終未曾動筷,隻是眯眼望着火焰中翻騰的怪魚屍首,眉頭緊蹙。照人見他如此模樣,心中雖饞,卻也不敢貿然嘗試,唯有眼巴巴地盯着遊稚和黃邈大快朵頤,目光流連不去。
“吳兄,萬一這魚隻是與你所知的那傳說之物相似……”照人吞了吞口水,勉強裝作不饞的模樣,“若是有毒,該當如何?”
遊稚聞言,慢悠悠地咬下一塊魚肉,含糊道:“那我也不怕,鸩牙草霜都毒不倒我。”
黃邈:“…………”
鸩羽、蛇牙、穿腸草、砒霜,乃當世四大劇毒之源,其中尤以鸩羽最為難得,毒性亦最為猛烈。千花島的鎮派之毒“鸩牙草霜”便是以此為主料,隻消一滴,便能毒殺數十人。
黃邈聞言,冷汗瞬間滑下,望着自己已吃下的兩尾魚,心中五味雜陳,懊悔也來不及了。遊稚見狀,拍了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你莫擔心,這麼多魚都燒了,若真有毒,早該驚動大妖……”
他話未說完,忽聽“嗖”地一聲銳響,一根削得鋒利的木刺破空而來,直穿遊稚手中烤魚,狠狠釘入身後樹幹。
這一切發生得太快,見月才剛欲出口示警,遊稚已閃身躍開,順手扯着黃邈一同翻滾至數丈之外。再回頭時,方才坐着的地方赫然被釘上一條斷尾,尚在微微抽搐。
“呃……”遊稚摸着後腦勺,硬着頭皮道,“這……這是壁虎精?”
“我說什麼來着?!”照人又驚又怒,“你這烏鴉嘴!”
遊稚幹笑幾聲,側目看向見月:“方才那勞什子火焰,再來上些?”
“沒了!”照人暴怒,“你當我是掌門麼?大招說有就有?朝陽微弱,日輝之力早已耗盡!我……”
話未盡,數根肉臂破空而至,如毒箭般激射,所過之處樹葉簌簌墜落,枝幹被腐蝕出焦黑痕迹。見月已然疲憊,仍緊抱着照人靈敏閃避,而剩餘肉臂橫掃而來,宛若巨蟒擺尾,勢大力沉,轟然掃斷參天古木。
晨曦透過斷裂的枝桠灑落,淡金色的光暈柔和地籠罩着衆人,映得這場面愈發荒誕。
此刻,見月機關全毀,武技平平,照人靈力枯竭,黃邈不知戰力幾何,卻連高空墜物都能砸中自己。唯一不依賴術法的遊稚雖靈活非常,但頂多隻能帶着一人逃跑。
四人目光交彙,心神相通,異口同聲道:“跑——!”
頃刻間,見月抱着照人,遊稚攬着黃邈,四人狼狽逃出焦香冉遺魚躺屍的範圍,躍上樹梢,又迅速下潛,依地勢起伏交替前行。然帶着一人奔逃,體力消耗極快,避開幾條肉臂尚且勉強,若有更多襲來,怕是難以支撐。
“我……不成了……”遊稚咬牙停下,撐着樹幹猛喘氣,連咳數聲,幾乎要将肺咳出來,有氣無力地道:“我……我實在跑不動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