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色龍鱗自啞巴周身浮現,随他落地又隐入肌理。刹那間,鳳鳴龍吟交相呼應,震顫天地,如大道共鳴,令衆人心生敬畏,竟忍不住欲伏地膜拜。
此時,啞巴緩緩睜開雙眼,金與紅交織的流光自瞳孔漫溢,映照出超脫凡俗的威嚴。他是神明造化,氣息本該高高在上,疏離冰冷,然當目光落在遊稚身上時,萬年孤寂似化作潺潺春水,凝作一抹深情,柔和似月華輕灑。
“稚兒。”
衣袍随啞巴指尖微動,輕飄而至,他随手披上,遮住重新塑造的神軀,身形愈發挺拔,氣息愈顯沉斂。他目不斜視,隻望着仍怔愣在原地的遊稚,唇角微揚,鄭重而笃定道:“我心悅你。”
遊稚眨了眨眼,仿若夢中初醒,下一瞬,猛地撲進啞巴懷裡,激動得難以自持:“啞巴!你帥死了!”
他環住啞巴的脖頸,毫無章法地在他臉上胡亂蹭了幾下,正要繼續“非禮”,卻忽然嗅到一縷奇異的氣息。
那氣息古樸悠遠,既不似人間塵埃,也無妖獸血腥,仿佛承載着天地初開的記憶,令人本能生出敬畏與臣服。
啞巴怔了怔,而後無奈輕笑,伸手撫上遊稚的背,低聲道:“罷了,你歡喜便好。”
遊稚擡頭看他,疑惑道:“你說什麼?”
啞巴湊近,在他耳畔輕聲道:“無甚緊要事,隻是你方才已為我封正,自今日起,我便是你的啞巴。”
衆人:“……”
遊稚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然而,這并非戲言。
啞巴本是天地靈獸,由龍筋鳳羽鑄身,承兩界君主賦魂,天生便擁有非凡的力量。然而,世間萬物皆需渡劫方可得道,而靈獸一脈更是如此,每十年一次小劫,百年一次大劫,直至千年天劫,如此百次,方能真正入道。
但妖王與冥主的血脈并非凡俗所能容納,他們以逆天之法造子,天道不容,終被封印。若非當年忤逆天命,啞巴亦不會落得受困人間的境地。
啞巴自生便具千年修為,十歲時本該迎來天劫,然綦合施法封印靈力,使其延宕十年。而今封印盡去,劫數随之而至。
妖族曆劫者,須得人族為其定名,方能安然渡劫,此劫非烈火雷霆,非風刀霜劍,而是以天地萬靈之名,予其正名。否則即便渡過天劫,亦将永無歸屬。
遊稚在不知情的情況下,所喚出的“啞巴”二字,便成了他的真名,烙印于魂,貫穿往後漫長歲月。
遊稚愣住,抱頭哀嚎:“怎不早說?!不能重來麼?總不能下半輩子真叫你啞巴罷?”
啞巴微微一笑,眉眼間盡是寵溺:“有何不可?你我初見,你便如此喚我。如今我已‘完整’,此名承你所賜,自然願以此伴你一生。”
遊稚聞言,怔怔看着他,半晌後,忍不住狠狠扯住他的衣襟,氣道:“什麼完整不完整的……罷了罷了,這也是天命罷。”
啞巴被他拽得身形微晃,目中溢滿笑意:“嗯。”
照人望着眼前的一幕,忽然想起某些被塵封的傳說,心底升起一絲戰栗,喃喃道:“龍筋塑骨,鳳羽凝身;各取一魂,白日飛升……原來……原來傳說是真的……”
見月當機立斷捂住照人的嘴,微微搖頭,示意謹言慎行。畢竟裡世太子态度未明,如今他已破除封印,若認定七大門派為仇敵,極有可能當場出手清算。而二十年前,正是七大門派聯手圍剿,幾乎将裡世一脈趕盡殺絕,如今太子殿下既已恢複力量,誰知會不會就此掀起腥風血雨?黃邈身為散修,倒不至于被直接歸入敵對陣營,但見月與照人卻是正統修仙門派出身,若此時承認啞巴的身份,怕是頃刻間便會被當作練手之人。
“可我們并未見天劫之雷降下,八哥……呃,啞巴兄?”黃邈撓了撓頭,試探道,“這樣稱呼你,是否妥當?”
啞巴神色不變,微微點頭,一邊替遊稚整理衣袍,一邊淡然道:“我的天劫不在此地,方才被喚回天階之下。那處的時間流逝與現世不同。”
“天上一日,地上一年……”照人喃喃道,眼中透着些許震撼,“傳說中,唯有遠古大妖渡萬年天劫時,才會短暫踏入天階,得以窺見上神居所……竟是真的?”
遊稚聽得目光發亮,眼神緊緊黏在啞巴身上,滿心都是崇拜。他的啞巴,竟是這般強大非凡,世間獨一無二!
“那你的法力都恢複了?”遊稚雀躍道,“以後打架豈不是和切菜一般?”
“嗯。”啞巴擡手替遊稚挽起發髻,指間微動,卻無發帶可用,索性稍一凝神,隐去的羽翼微微顫動,随手拔下一根鳳羽。火紅的羽毛于指尖燃燒,火光瞬息間化作一條鮮紅的發帶,他親手為遊稚系好,發帶順勢垂下,如流光般缥缈。
見月沉吟片刻,最終還是護着照人站在一旁,不敢輕舉妄動。黃邈則大大咧咧地站在遊稚身側,饒有興緻地觀察着啞巴的變化,全然不見半點防備之意,活像戲園子裡看熱鬧的看客。
啞巴看穿見月的遲疑,淡淡道:“放心罷,你們在林中護住稚兒,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。”
“稚兒?誰?”黃邈一臉迷茫,“我記得我可沒幫過什麼稚兒。”
照人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,低聲道:“行走江湖,化名是常事,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。”
見啞巴已許下承諾,見月終于松了口氣,但他很快又想起目前的處境,遂順勢問道:“八兄可知此處為何地?我們方才仍在盟主大會賽場,忽然就被一道光帶至此處。怕是賽場中的所有人都受到波及。”
“此地名為青林,亦即爾等口中的‘百寶仙境’。”啞巴不悲不喜地道,“盟主選出來了麼?已過去兩日了。”
“還沒有!”黃邈沒好氣道,“咱們被傳送回賽場後,那神尼召集各大掌門商議,足足拖了一宿!盟主之争才打了一半,便又被丢到這處,來回折騰,實在令人頭疼。”
原定在獵妖大會結束、戰績統計完成後開始的盟主之争,生生被推遲了十個時辰,全因那隻不知何時混入千花島妖獸庫存的夢貘。
據黃邈收集來的小道消息,那隻上古妖獸曾幻化成普通豬妖的模樣,不惜身中颠倒衆生咒,也要混入獵妖大會。臨入夢境之前,它僅存的最後一絲執念,便是收走出現在獵妖大會中的一些男弟子的第二魂,并施以夢魇之術迷惑生長在林中各處的花種,使沈柯未能及時察覺異狀。而那些被抽走記憶的弟子皆沉睡在原地,既未遭受妖獸攻擊,亦未被路過之人發現,仿佛被夢魇庇護,藏于外界無法觸及的異空間之中。
先前在貘豹腹中所見景象,唯遊稚一人知曉。此時回想,不禁驚覺,回憶光幕中的兩道身影竟與見月和黃邈極為相似。想來,那些被貘豹吞噬的記憶碎片,正是來源于被種下啞巴宿命的少年們。而啞巴的第二魂亦曾被抽入異空間,與這些殘缺的記憶碎片相合,直至最終完全融合。因此,黃邈等人在醒來後,皆覺自己似乎遺忘了一些人生大事,唯獨見月一人表現如常。不知是因早有準備,施展了某種秘術,亦或他早已預見此事的發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