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機閣衆天級工師精心布設的天羅地網,在一聲轟然巨響中如朽木般崩散墜落,簌簌如雨。場上衆人噤若寒蟬,連呼吸都不敢過重,唯恐惹來啞巴那不容置喙的一掌。
就在他恢複原狀、緩緩落地的瞬間,穹頂驟現萬千裂隙,一眼望不到盡頭。啞巴雙手掐訣,铿锵吐出一字:“破。”原本封印窮奇之地頓時轟鳴作響,天頂裂痕應聲碎裂,化作無數晶瑩剔透的光片随風飄散。
裂縫之外,袅袅青煙升騰,如龍盤蛇舞,遮天蔽日;而後是源源不絕的靈氣蜂擁而入,澎湃如潮。衆修者早忘了方才驚魂,個個面露狂喜,隻覺此地便是傳說中的洞天福地。
“我辦到了……爹,仲父……”啞巴聲音微顫,跌跌撞撞奔至遊稚身邊,緊緊将他抱住,如孩童般低語,“我真的……辦到了……”
遊稚輕拍他背,眼眶亦有些濕潤,正欲說話,卻覺腳邊泥土忽然翻湧,如春筍般瘋長,頃刻間拔地而起,幻化為與啞巴身形不相上下的雄健人形。
啞巴松開雙臂,怔怔望着那泥偶,隻覺鼻酸淚湧,哽咽喚道:“爹……爹,是你麼?”
那泥偶身上土色漸褪,精緻五官浮現,一頭青絲順肩而下,赤裸的身軀被濃霧籠罩。霧氣被染為皂色,流轉出如流水般的金色紋飾,在肌膚間緩緩蔓延。霧散之時,他睜開眼眸,紫光流轉,恍若千年風霜盡收其中。
他唇如刻刀所雕,眼中柔情綿延,緩緩開口:“澍兒,你受苦了。”
遊稚已然神志飛旋,隻覺天雷滾滾而至,腦中念頭亂成一團:糟了糟了,這是……見家長?!我我我……把啞巴都……這算不算不敬?現在補提親還來得及麼?提親得送禮吧?師父給的玉佩,任務剩下的幾十兩,還有那同心結也能算聘禮麼?不對不對,我要怎麼稱呼他?叫‘爹’?但還沒正式成親啊!雖然已有……之實,但……這,這禮法上是不是說不過去?我該怎麼辦啊!!
“爹……”啞巴擦去淚水,破涕為笑,拉過遊稚的手,溫聲道:“爹,這是稚兒,我尋到他了。”
那泥偶已全然成人形,俊美非常,不輸啞巴分毫,眉眼之間更添一股帝王之威。身上僅着一襲皂衣,金色暗紋緩緩遊動,雖衣式簡約,卻顯身姿挺拔,比顧溫的盟主服更添三分威嚴,讓人望而生敬。
“稚兒。”綦合緩緩喚道,眼神溫和如春水,包容萬物。
“啊……啞……爹!”遊稚猛地回神,被直呼其名吓得魂飛魄散,連忙翻找身上物什,手忙腳亂地掏出玉佩與銀兩,一股腦兒遞出,随即“噗通”一聲跪下,口不擇言:“我、我……把啞巴給……呸呸呸!這是聘禮!請準許我……我想與啞巴成親!”
綦合微微一愣,随即忍俊不禁,冰山般的面容柔和了些許。他接過玉佩與同心結,卻将銀兩推回,柔聲笑道:“稚兒這般有心,甚好。這玉佩便贈與澍兒罷,同心方勝兒留作你二人牽巾之禮。”
說罷,綦合掌中一翻,又現出一枚與遊稚所贈半月玉佩相合之物,紋飾相接,宛如合璧。
“稚兒,這塊是你的。”他将玉佩遞至遊稚手中,“就當作是澍兒的嫁妝。”
“爹——!”啞巴頓時羞紅耳根,一臉欲哭無淚,“是聘禮!聘禮啊!”
啞巴還在與綦合打趣争辯,遊稚卻率先察覺危機,尚未來得及出聲,修習暗器術的本能已驅使他飛撲至啞巴身前,以短匕劈開三枚迎面襲來的淬毒飛镖。
綦合與啞巴神色頓變,眸光冷冽,齊齊望向暗器來襲的方向。方才還沉醉于濃郁靈氣的修者們紛紛藏身林後,場面頓時劍拔弩張。
七大門派中,最擅暗器者當屬遙連山。其開山祖師因靈力資質平平,另辟蹊徑自創宗門,廣收因拙于術法而被逐的弟子。曆代傳承千年,體術與暗器融合靈力,各成一派,遙連山遂成為少數不依賴術法的正道重門。
“秦耒。”綦合聲音冷淡,“多年不見,你依舊這般無禮,好打斷旁人說話。”
遊稚恍然記起這名号,正是遙連山掌門。思緒未定,背後又是一陣破空聲襲來。他怒火中燒,一邊高喊“有完沒完”,一邊匕首長劍并用,将接踵而至的暗器盡數擋下。
鐵器交鳴、術光炸裂,火花四濺,遊稚看着手中泛起靈光的劍鋒,震驚回首:“我明明沒親你,竟也能用靈力了!”
啞巴俊臉一紅,點頭道:“我體内積壓靈力早已在靈輪中煉化至純,你我氣機相合,自能調動其中之力。往後你會發現更多便利。”
正道修士并未停手,反而越發密集地發起攻勢。術法與暗器如飛雨傾盆,連番轟炸,以綦合為心的三丈之地瞬成火海。遊稚奮力抵禦,終覺力有不逮。
啞巴當即升起一道光幕結界,将綦合、遊稚以及那仍在一旁看戲的黃邈一并護入其中,結界之堅,連隻蚊蠅都難以穿透。
“澍兒,我三魂七魄被分開封印,尚殘一魂,未曾補全,恐難親自助你。”綦合緩緩道,“你仲父依舊被鎮于七月流火中。今日——便為這段因果做個了斷。”
“七月流火是甚?”黃邈絲毫不避嫌,湊趣問道,“聽着像禮物。”
“那确是當年孤贈予離兒的新年賀禮。”綦合語聲淡然,卻隐含深情,“卻不料正道君子竟将孤之心意,煉作囚他之器。”
第一波攻擊落空,結界之外堆起一座暗器小山,其中不乏天機閣木制傀儡。器物在靈力牽引下緩緩回歸主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