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那裡沉默了幾秒,然後拉開一側的推拉櫃。櫃中挂滿了一排休閑裝——多是他留學時偶爾穿過的款式,雖然也出自頂級品牌之手,但比起西裝而言,至少顯得接地氣一些。
他随手抽出一件簡約的黑色羊絨衫,另一隻手伸向一條剪裁合身的休閑長褲,打算放進行李箱中。
低頭望着這隻全新的行李箱,他指尖輕輕摩挲着鎖扣,腦海中卻突然冒出一個陌生的問題——搬家到底需要帶多少衣服?
以往每次出行,所有行李都會由助理提前打包好,送抵目的地。他本人隻需帶着手機、錢包與腕表,其他的一切都已安排得妥妥帖帖。可這次不一樣——這一次,他要親自決定帶什麼,留下什麼。
他深吸一口氣,重新環顧這個巨大的衣帽間,手指緩緩劃過那些整齊排列、昂貴精緻的衣物。
就在這一刻,他終于意識到一個事實——他不知道該怎麼收拾行李。
他拿起那件羊絨衫,試圖像李叔平時那樣熟練地将衣物折疊整齊,結果卻手忙腳亂。
袖子應該從哪一側折?衣領要不要對齊?為什麼疊出來的形狀總是歪歪扭扭,完全不符合他記憶中整齊劃一的樣子?
他皺着眉,嘗試再來一遍,把衣服重新攤開、鋪平、慢慢對折。這一次雖然好了一點,但仍然稱不上順眼。
他盯着手中努力折好的衣服,又看了眼收納台上排列一絲不苟的袖扣與腕表,心中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一個簡單卻殘酷的現實——他甚至不知道如何疊衣服。
曾經的他也幻想過“普通人的生活”。留學那幾年,他會心血來潮地坐地鐵、逛超市、試衣服,可每一次嘗試之後,現實都會迅速歸位。衣服有人收走、熨燙、分類挂回衣櫃,生活中從未真的缺少過安排。
而現在,面對這個空蕩蕩的行李箱,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措。
程澍皺了皺眉,像是下定了決心,胡亂将幾件休閑裝和貼身衣物塞進行李箱,又拿了幾隻小件配飾。可當目光落在鞋櫃裡那一整排量腳定制、閃耀着皮革光澤的皮鞋時,他的動作再次頓住。
他站在原地,靜靜盯着鞋櫃出神。
普通人在家會穿什麼鞋?總不能穿皮鞋吧?
最終,他挑了一雙看起來最不刻意的白色帆布鞋塞進行李箱,連鞋帶都沒系,隻是草草蓋上箱蓋。
拖着行李走出衣帽間時,走廊兩側的燈光依舊按他的步伐一盞盞亮起,照亮他通往卧室的路線。他把行李箱放在床尾,坐在床邊,望着窗外夜色沉沉,遠處的城市輪廓在玻璃幕牆上泛着光。
屋内溫暖、靜谧、井然有序,一如往常。但他的心跳,比平日更快了一點。
他翻身躺下,閉上眼,卻怎麼也睡不着。
——明天,他就要搬過去了。
不是出差,不是短住,而是真正地——住進遊稚的生活裡。
一想到要和遊稚,還有霖霖,共處在同一個屋檐下,程澍就感到一種近乎不真實的恍惚。
他已經習慣了獨居的頂層生活,習慣了衣食起居皆有人打理的節奏,習慣了不用開口就有人為他安排一切。而現在,他要學會适應另一個家庭的步調,要自己做飯、自己疊衣服、甚至可能——親手做衛生。
他應該緊張。
可偏偏,他一點也不害怕,甚至還有些興奮。
淩晨四點半,他輾轉反側,最終坐起身。
他穿上前一晚就準備好的黑色羊絨衫和長褲,走到門口。當他拉起行李箱的那一刻,忽然意識到,這座豪宅對他而言,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。
這裡曾是程家繼承人的象征,屬于那個冷靜強勢、掌控全局的商界掌控者。
但他現在要去的地方,是霖霖的家,是遊稚的生活。
他不再隻是那個靠金錢與權力俯瞰一切的外來者,而是要成為遊稚的伴侶,霖霖的父親,一個真正屬于這個家庭的一分子。
天色尚未亮透,城市還沉睡在清晨的朦胧中。程澍拖着行李箱,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棟位于雲端、象征過往的頂層豪宅。
——
今天,是他接霖霖出院的日子。
車輛平穩地駛往醫院,他望着窗外逐漸泛起晨光的天際,膝上放着一個來自知微餐廳的保溫袋——是他一早親自去取的營養早餐。
經理原本提議派人送來,他卻拒絕了。
“以後,這種事要習慣自己來。”他對自己說。
這是他兌現承諾的第一天,他想做到最好。
與此同時,醫院的辦公室内,遊稚正與主管醫生溝通遊時霖的最新病情。
“這麼快就能出院?”遊稚微微皺眉。
雖然遊時霖的精神狀态的确改善明顯,但短短十幾個小時前,孩子的血液狀況還讓所有人陷入焦慮,如今就能出院,未免太過樂觀。
醫生點頭,将一份最新檢查報告遞給他:“遊先生,孩子的恢複情況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期。”
他指着報告中的一組組數據解釋道:“程先生的輸血效果極其顯著,作為孩子的親生父親,他的血液在基因層面的匹配度極高。不僅是補充血容量那麼簡單,更重要的是,信息素的同步調節使得霖霖的腺體進入了一個極為穩定的階段。我們初步判斷,這是一種由信息素引導的身體自我修複過程。”
遊稚盯着那串數據看了片刻,确認遊時霖的血氧水平、紅細胞數量、腺體活性等關鍵指标都已恢複至接近正常的區間。
醫生繼續補充道:“不過雖然目前看起來情況樂觀,但腺體功能仍在恢複中,我們建議盡快安排基因層級的進一步檢測,制定個性化的長期治療計劃。同時,這段時間必須嚴格執行複診計劃,每周回院進行一次系統檢查。”
遊稚輕輕點頭,他原本就沒打算掉以輕心。
無論看起來多麼平穩,他都知道——這隻是開始。
“那幼兒園呢?”
“可以去。”醫生肯定地點頭,“但需要控制活動量,避免劇烈運動,腺體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逐步恢複。”
遊稚深吸了一口氣,終于放下心來。
“還有一件事……”醫生頓了頓,語氣略顯遲疑,“這本不屬于正式醫療流程的範疇,但我們希望征求你們的意見。”
遊稚擡眼看他,靜靜等待下文。
“遊博士,霖霖的病情本就極為罕見,而這次親生父親輸血後産生的穩定效果,更是目前醫學文獻中幾乎沒有記錄過的現象。”醫生推了推眼鏡,神情變得異常鄭重,“我們希望能将此病例納入研究項目。您家庭的基因結構、信息素共鳴、以及高度匹配的生理反應,可能對未來研究極具意義,尤其是在高匹配度伴侶群體的治療策略制定上。”
遊稚的第一反應就是同意。
作為一名科研工作者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推進醫學發展的基礎正是來自每一個真實的病例,尤其在罕見病領域,任何數據都可能成為突破口。
“可以……”他話剛出口一半,卻忽然停了下來。
——程澍會同意嗎?
他眉頭微蹙。
參與研究意味着他們三人都要接受額外檢測,甚至涉及部分實驗性的數據采集。雖然過程安全、不會影響健康,但這在原本的協議中并無提及,而程澍……是老牌陽人家族的繼承人。
他能接受這種“被研究”的狀态嗎?
遊稚沉思幾秒,最終緩緩收回那句幾乎出口的同意,改口道:“程澍……大概不會答應。”
醫生微顯遺憾,但還是點頭表示理解:“我們完全明白。醫學研究必須建立在志願者充分同意的前提下。如果程先生不願意,我們絕不會勉強。”
遊稚沒再多說。
這事他一個人做不了主,他得找個合适的時機,親口問問程澍的意見。
——
醫院停車場,清晨的空氣帶着些許寒意。程澍站在車旁,手中提着知微餐廳專門準備的營養早餐,沉默片刻,深吸了一口氣。
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,可當真正站在病房門前時,心裡還是莫名湧上一絲忐忑。
遊稚會不會反悔、不讓他搬過去?
霖霖會不會對這突如其來的共同生活感到不适應?
他該怎麼解釋,自己是來正式入住的,而不是短暫探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