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澍微怔，像是被放行的學生，略顯驚訝地看向他，随後點了點頭，終于不再小心翼翼地揣測對方的表情，而是自己試着挑選了一些東西。

他努力回憶以前李叔為他準備的用品，從洗衣液到沐浴露，東拿一件、西取一包，動作謹慎卻也慢慢熟絡起來。

等他拿着幾袋東西回到購物車旁時，遊時霖低頭一看，頓時瞪大眼睛：“爹地，你買的這些……我們家已經有啦！”

程澍：“……”

他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，果然，他還在入門階段。

遊稚瞥了他一眼，原本想出聲，卻在看到他那副略顯無奈的表情時，唇角不自覺地勾了勾。

遊時霖看了一會兒，笑嘻嘻地湊了過來，認真地幫他把購物車裡那些重複采購的東西一件件放回原處，嘴裡還一邊奶聲奶氣地數着：“這個我們家有……這個也有……爹地你買太多啦！”

程澍看着他一邊整理一邊講解的小模樣，有些哭笑不得地配合點頭，等他清點完畢，還鄭重其事地摸了摸他的頭發：“謝謝你幫爹地整理。”

“當然啦！”遊時霖得意地挺起小胸膛，“我最會幫忙啦！”

一旁的遊稚看着這一幕，眼神悄悄柔和了幾分，沒說話，卻忍不住用手機默默拍下了這一瞬的畫面。

逛着逛着，程澍的腳步在某個區域忽然慢了下來。

内褲區。

他站在一排整整齊齊的包裝袋前，眉頭微微皺起。

三條裝、五條裝，棉質的、莫代爾的、混紡的，顔色圖案各異，看得他眼花缭亂。他盯着那些包裝袋上的說明，卻怎麼也下不了手。

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，會站在公共場合裡認真思考該買什麼内褲。

過去無論是日常衣物還是私人用品，都是專人定期更新，品牌方寄來的最新款幾乎總是會及時自動出現在衣櫥裡。他甚至連自己穿的是哪個品牌、什麼型号都說不出。

可現在，他得親自選。

看着一排排色彩缤紛、面料不一的包裝袋，他沉默地陷入思考：是要那種“親膚透氣”的，還是“抑菌速幹”的？要棉的，還是莫代爾的？貼身剪裁和寬松剪裁到底差别在哪……

包裝上的幾行字遠遠不夠支撐他的判斷，而他又無法當場拆開看實物。

這個角落，突然變得像是一道數學題。

他站在原地，遲遲沒動。超市燈光灑落在他肩上，映出一道略顯茫然的背影——一個财團繼承人，一個在會議桌上可以隻憑一句話就讓市場動蕩的操盤者，此刻卻敗在了内褲架前。

遊稚走過來，看到程澍杵在原地，順着他的視線掃過去，頓時挑了挑眉。

“怎麼，不想買這些便宜貨？”他的語氣淡淡的，帶着一點調侃。

程澍愣了一下，擡頭看他：“什麼？”

“如果不想穿這些，”遊稚随口道，“你可以自己去百貨商場買你平常穿的牌子。”

“不是，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程澍立刻搖頭，語氣裡帶着一絲急切。

“那你站在這裡半天幹嘛？”遊稚語氣平靜地問。

這一問倒讓程澍一時語塞。他别開視線，低聲道：“……我不知道該怎麼挑。”

遊稚一怔，似乎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。

他掃了一眼貨架，随手拿起一包設計簡單的款式，問道：“你平時穿什麼碼數？”

程澍怔住了。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。雖然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以為衣服會自動出現在衣櫃裡的小孩，但從小到大，他基本上沒自己選過穿什麼。他的所有衣物幾乎全是定制，每隔一段時間，李叔便會安排量體，然後更新庫存。

遊稚看着他那副有些迷茫的表情，沒忍住，輕笑了一聲：“你不會連自己的尺碼都不知道吧？”

程澍微微臉紅，老實地點了點頭：“我上一次自己去商場試衣服……大概是大學那會兒了。”

“天呐……”遊稚無語地搖搖頭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。他下意識地打量了程澍幾眼，可風衣将身形遮得嚴實，讓人難以判斷。

他忽然想起前不久的那個夜晚，腦中浮現出清晰的輪廓……他的臉倏地一熱，連耳根都像煮熟的蝦一樣。

他别過頭，随手從貨架上拿了兩包大碼的三條裝黑色棉質内褲，丢進購物車裡：“行了，就這個吧，走。”

程澍低頭看了眼購物車，嘴角不自覺地動了動，最終沒說什麼，隻是乖乖推着車跟上。

生活用品采買完畢，一家三口回了家。

晚餐不算豐盛，隻是簡單地帶了些清粥、雞蛋和幾樣清爽的小菜回來。考慮到遊時霖剛出院，飲食上他們都格外注意清淡與營養的平衡。

飯桌上，氣氛出奇地溫馨。

霖霖舀了一口白粥，小聲地說：“這個粥比醫院附近的好吃多了。”

“吃慢點。”遊稚輕聲提醒。

程澍坐在一旁，夾了一點炒雞蛋，時不時看遊時霖一眼。孩子吃飯的動作安靜利落，不偏食、不挑嘴，一看就是教養極好。

他回想起白天發生的點點滴滴：三人一起去餐廳吃飯，他和遊稚推着購物車在超市穿梭，他站在貨架前糾結一包内褲……一切都那樣陌生，卻又讓人隐隐有一種幸福感。

這些經曆對他來說新鮮又溫馨 ，而對遊稚而言，或許隻是生活日常的一環。

他擡起眼，看向對面的人。

遊稚低頭吃着飯，動作安靜，神色如常，沒有多餘的起伏，仿佛從未有什麼特别的事發生過。

可程澍的心卻在悄悄改變。

這是他生命裡，第一次如此接近“家庭”的感覺。

他低下頭，嘴角輕輕彎起，眼裡閃過一抹難得的溫柔。

他想，或許他真的可以習慣這樣的日子。

甚至，他已經開始期待了。

——

晚餐過後，程澍主動去收拾餐具，結果差點把洗碗機按成烘幹模式。遊稚走過來輕飄飄一句：“你去洗澡吧，我來。”

程澍應了一聲，轉身就往浴室走。

他進浴室的動作毫不猶豫，就像走進自己家一樣自然。衣服一脫、水龍頭一擰，整套流程行雲流水。

這是他第一次在這麼小的洗手間裡洗澡。

不是說遊稚家裡的浴室不幹淨，而是跟他在豪宅裡習慣的大理石浴室相比，這裡實在是太……緊湊了。

牆上的置物架上擺放着最普通不過的日化用品，洗發水、沐浴露、洗面奶，全都是超市裡随處可見的國産品牌。

程澍随手按了按洗發水，搓出一小團泡沫，手指摩挲着發絲，閉上眼睛，感受着清新的檸檬香氣。

……跟他家裡的進口貨，也沒什麼區别。

他勾了勾唇角，覺得自己有點可笑。

以前的他，從不會去關注這些細節，可現在，他開始體會到一些從未在意過的事情。

簡單的日用品也可以很好用，小小的洗手間也足夠溫暖。

從前在他家，洗澡從不是一件需要思考的事。每天洗澡時間點固定，熱水器恒溫，幹淨的浴巾和換洗衣物永遠整整齊齊地放在浴室櫃上，不需要他動腦。

可當他洗完出來，剛拉開浴室門的一瞬間，整個人頓住了。

——他沒拿衣服。

他這才猛地想起，這是遊稚的家，不是他那個全智能豪宅，沒有家政系統、沒有貼身管家，更沒人會在他洗澡前就把幹淨睡衣疊好放在他手邊。

他站在霧氣未散的浴室裡，頭發滴着水，裹着浴巾，耳根一點點紅了起來。

他本能地四下找了找，結果除了吹風機和洗漱用品，連一塊備用浴巾都沒找到。他猶豫了片刻，最終還是鼓起勇氣，半掩着門，咳了一聲。

“……遊稚？”

客廳那頭傳來回應：“嗯？”

程澍臉更紅了，壓低聲音：“你那邊……有幹淨衣服嗎？”

片刻安靜後，傳來遊稚輕輕的笑聲。随即，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，門口傳來一聲溫柔的“開一下門”。

程澍伸出手，接過他遞來的T恤和睡褲。

“謝謝。”

“以後洗澡前記得拿衣服。”遊稚語氣淡淡，“你又不是小孩。”

“好……我知道了。”程澍咕哝了一句。

他抱着衣服退回浴室，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一點點。

當程澍擦着頭發走出浴室時，客廳的燈光已經調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