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間寬敞,房門外更是大得會讓人迷路。
抄手遊廊環環繞繞,不知延向何處。
婢女在前方領路,季明燃跟在後頭。
一路遇到的其他婢女家丁,見着她皆會停下施禮,自然地與她打招呼,喊道:“小小姐好。”
更有自稱是她奶娘的人不知從哪裡追了上來,大呼小叫地說她怎麼沒有披上披風,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,又唠叨今日怎麼這麼貪玩不注意時辰,累着了身體諸如此類的話語。而後突地想起她還沒有吃飯一事,這才放開了她,趕羊似地讓婢女趕緊帶她去。
每個人待她都極其熟絡,仿佛她從來長于此處,就是他們口中的“小小姐”。
但季明燃很确定,她并沒有再次穿越。
婢女帶她到一精緻的院落内,站在緊閉的房門前,道:“小姐進去吧,少爺等着您呢。”婢女施了一禮後便退去。
院内并無旁人。季明燃伸手推開房門,房内燭火通明,一人端坐于桌前,錦衣華服,發束玉冠,身姿挺拔修長,渾身散發出矜貴清正氣質。他含笑看着她,宛如雪地傲梅綻放。
就在此時,他的衣領處探出一隻毛聳聳的腦袋,也一同眼巴巴地瞅着她。
“這麼招搖能行嗎?”季明燃跨過門檻,房内暖和,她将披風放置一旁。
禹天行颔首,向季明燃展示滿桌的佳肴道:“過來吃。”小雞聞言,激動地伸出脖子也想跳到桌上去,禹天行用手按住它:“你且候着。”
小雞耷拉着腦袋。
季明燃坐落在位置上,湊近觀察蔫頭耷腦的小雞:“這麼精神,看來越陣對它沒有影響。”
“它很好。”禹天行垂首看着季明燃,眼底浮笑,細細解釋道:“白家是鳴華郡土生土長的世家大族,從前就與我不對盤,受我打壓,家中長輩被我欺壓死了,隻剩年弱兒女一雙,故而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後白家舉報我謀反有功,在我倒台後,他們便被我那皇兄那派勢力扶持上來成為盤踞鳴華郡的首富,作為同仇敵忾的同黨派,此處不會遭懷疑。”
“那原來的白家兒女去哪裡了?”季明燃疑惑道。
禹天行給季明燃碗裡添了些肉,不緊不慢道:“從來就沒有白家氏族,更沒有白家兒女。”
“好吧。”季明燃曉得了,他是一早就暗插了自己人,早在所有人所能預料的時間之前。她扒了兩口肉,又湊近遞一點子肉末給小雞,繼續問道:“這裡不完全是你的人?”不然何故每個人要這樣子演戲。
“全是。但自己信了,旁人才會信。”禹天行說道。
季明燃擡頭對上禹天行的視線:“這麼看,你準備得很充分嘛。”城中首富就是他,那其他事宜更不必多說。
“是。”禹天行并不否認,嘴角揚起,甚至進一步透露鮮為人知的細節:“早在我掌管鳴華郡前。”
那對平日裡如夜潭般荒寂的眸子仿佛墜入月色,折透出清亮光華。
目光裡滿懷希冀。
但季明燃似乎已經問完了,反而對滿桌的飯菜表現出更濃厚的興趣,也不再喂食小雞,抽回身子開始一心顧着埋頭猛吃。
禹天行翹起的唇角微斂。
這些年來,他對季明燃從來有問必答,但她從不多問。
她隻會關注眼前出現的事物,比如飯桌上出現的新食材,比如他帶回的新物件。對于他突然消失去做了什麼,往後又将要如何,她從不好奇。
她隻關注當下。
但今夜不同。
今夜不同。
“祁望山脈十六座城郡,城内城外均有我的人馬埋伏。”他輕輕開口,“山脈之中,鳴盛為要,我将夜襲拿下該城,切斷城池交彙之處。”
“天門陣啟時刻,便是各處兵起之時。屆時修士齊動,必然顧暇不及,一夜時間,我要将十六座城池悉數拿下。”
“太好啦。”狼吞虎咽的季明燃終于擡起頭來,清澈眸子裡滿是喜悅:“你籌謀那麼長時間,我看你成功機率很高。”說完,她不忘騰出一雙手噼啪鼓掌。
禹天行默了一瞬,終于擡起眸來,與季明燃四目相對,漆黑如墨的雙瞳湧動着隐晦情緒,嘴角勾起,柔聲誘道:“你若留下,日後想要什麼便會有什麼。”
季明燃一口回絕:“不成。”
禹天行勾起的唇角微微一僵,但随即鎮定自若道:“也是。預料到了。”
“你要我幫忙?”季明燃并非真的毫無察覺他的情緒波動,神色認真地說:“那我留下,我說過的,我定助你。”
禹天行垂眸,幾番欲言又止,神色糾結。
最後,他歎息一聲:“我不想騙你。”
“我有全勝的把握。”
桌下修長白皙的雙手緊握成拳頭,他素來冷淡疏離、持重沉穩的聲音,此刻卻低啞幹澀,“你去做你想做的。”
季明燃回問道:“你要随我走嗎?你若要跟我一起,我會拼了命地護着你。”
搖曳的燭光恍了一瞬。
禹天行雙眸阖上複又睜開,他悄聲道:“我不能。”
一時間,空氣陷入安靜。
二人相對無言。
他們太過清楚,彼此心意已決。
箭已上弦,既如此,他們沒有停駐的理由。
“哒。”竹筷扣在箸枕上發出的清脆聲音打破寂靜。
季明燃伸手摸摸一直乖乖不出聲的小雞的腦袋,幹脆道:“那就出發吧。”
禹天行沉默半晌,擡眼看她:“我會發出信号,給你送行。”
一路往外,提燈引路的、前去準備的、随時伺候的,各人有條不紊、輕架就熟地各司其事,途中遇見的奴仆依然不慌不忙地行禮避讓。
婢女和奶娘則匆匆趕來,前者一面嚷着“姑娘可要穿厚實些”一面給她仔細系好披風,後者則絮絮叨叨地說道:“這麼晚了,小姐還要出去玩耍,也就公子哥兒慣着你。”說罷往她手裡塞進暖爐子。
仿若這不過是白家兄妹二人再尋常不過的一次即興夜行。
白天的四駒馬車已經靜靜候着門外。
二人上車,高頭駿馬揚蹄,輕巧迅速地往鳴華郡後方城門馳去。
馬車内,禹天行靜靜地思量着什麼,不發一語。
季明燃則在閉目引氣。初入郡内時,她已有所感。
雖然微乎其微,但她引氣的确不如往常順暢,有那麼點毫厘絲忽的滞留。如今通過靈茶靈食彌補透支的靈識,她的身體已複原大半,但若隐若現的滞留感依舊。
既然并非由于身體所故,顯然有處地方在悄然地吸取着天地靈氣。
不是籠罩城鎮的陣法所緻。
雖陣法繁複,但她能夠推算出靈氣流向。
天地靈氣,自天而來,往地散去,複聚而上。簡言之,即上下左右、東南西北廣而散之、聚之。
除受外物幹擾,靈氣向來四散流淌于天地萬物之間。
如籠罩全鎮的繁複陣法,如大修修煉所吸取的天地靈氣,無論流向如何繁雜,最終隻會聚中凝集,不會統一往外流動。
季明燃靈識觸及一縷靈氣,正要被防護大陣吸取的靈氣被她緩緩轉移方向,牽引向自己。忽地,靈氣微微一顫,但又随即恢複。
極其微弱且瞬息即逝的變化,卻被季明燃正正捕獲。
靈氣試圖轉向。
季明燃睜眼。被籠罩城鎮陣法所吸收的靈氣外,郡内的靈氣在統一往另一個方向悄然流動。
什麼東西能夠引使天地靈氣轉變方向?
唯有撼天動地的大術法、大陣法。
天門便屬這樣的陣法。
季明燃撩開車窗垂簾,深夜寒涼的氣息灌入車内。
不知不覺間,他們已經從郡城後門出去,駛離鳴華郡,往祁望山峰奔去。
從鳴華郡内遠遠望去,可以看見祁望山脈聞名遐迩的奇景——半崖角。
高聳如雲的山峰,偏偏一面像被齊整斬斷,斷面之處突兀地長出一峰,峰尖直指雲天。由于此峰長得過于奇異,宛如巨獸之角被硬生生插入斷面之中,故而得名半崖角。
季明燃将手探出窗外,指尖萦繞着那屢意圖掙脫逃逸的靈氣。
方才刹那,它正正是朝向着那處,歪了丁點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