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明燃像觀衆修者般左顧右盼,全然沒有守擂者的自覺。粟霄閣弟子覺得自己被受忽視,不由喊道:“想看比試就投降,不要浪費時間!”
他還想再說第二句,季明燃卻豎起掌心,示意他停下,口中念念:“咦?那是?”
粟霄閣弟子扭頭看去,一新雲台漂浮而至,雲台之上的人百般無聊地報臂站立,看樣子還在等待守擂者的出現。
正巧他也認得這個雲台站立的修着是誰,沈家沈凝莊。
許是已等待許久,沈凝莊面容不耐中帶着一絲緊張,足尖焦灼地不住點地。
也就在這時,他似有所感般,忽地擡頭看天。
霄粟閣弟子和季明燃齊齊随着望去。天際一道人影朝沈凝莊所在的雲台疾馳沖來,備戰許久的沈凝莊嚯地彈起,急速後退拉開距離,一道火焰自其手心生出,凝為直徑十尺火球,轟地砸向落地人影。
然而一道迅猛刀意直擊斬落,火球熊熊烈火被淩厲刀風瞬間席卷分撥,一分為二。
火浪被硬生劈開一條道路,灼燙熱浪中緩緩走出一紅袍女修,肅容妍麗,衣玦飄揚。
觀試台修者皆被這炫麗出場吸引去注意力。
來着何人?
紅衣女修手持一柄長刀,煞是眼。
衆修定睛一看,沈輕洛?!
沈氏姐弟對上了??
沈凝莊見他的突襲被一秒擊破本是一驚,但見破解自己招式的不是别人,正是親姐,不由喜出望外。
“姐,是你!太好了。”這場比賽隻要姐姐認輸,他晉級下一場比試好不費吹灰之力。
他三言兩語把比試規則向沈輕洛解釋清楚。
沈輕洛被衆生相境投放于此,還未回神過來,方才反擊不過身體下意識反應,聽着沈凝莊的講述,她環視一圈,周圍大大小小雲台,修着激烈的比拼場景映入眼簾,漸漸也明白過來。
沈清若輕輕開口:“你想……我讓你?”
“不是讓。”沈靈莊解釋道:“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,我能晉級,你也不需要消耗多餘的能力。不過就是在下場比賽少了些優先條件而已。”
“而已……”沈輕洛聲音極低地重複二字,垂下的濃密眼睫在臉盤上投下兩道暗影。
“姐、姐......”沈凝莊哀切道。
面對弟弟的一聲聲叫喚,沈輕洛眉頭輕蹙,對弟弟的憐憫愧疚種種壓在心底的愁緒蔓上胸口,堵得難受,沈輕洛不由得輕吸口氣。
沈輕洛目光不忍:“若僅僅是我與你之間,我會退讓。”
沈凝莊意識到什麼,燦爛的笑容消褪幾分,“你不願意?為什麼?對你根本沒有任何影響……”
沈輕洛輕輕搖頭:“若輸掉比賽的後果無足輕重。”手中刀柄指向鑄造激烈戰鬥的雲台,“那他們這是做什麼?”
“但每一場比試結果都會對下場比試造成影響。怎能輕易說沒有影響。而且,”沈輕洛道:“我既是鼎盛宗的參試弟子,自當全力以赴赢得勝利。”
“鼎盛宗?”沈凝莊像是聽見什麼笑話,捧腹大笑好一會兒,才緩過來道:“姐姐,你怎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,在哪裡就鉚足勁做到最好。你别忘了,鼎盛宗之前,你不僅是沈家人,還是沈家嫡女!你從小金嬌玉貴、想要什麼就有什麼,沈家為你一再破例,待你從來不薄!沈家利益理應至上!”
“沈家待我不薄?”沈輕洛輕笑一聲:“我隻知道,沈家的越世者名單沒有我,而鼎盛宗的靈修筆試名單有我。”
沈凝莊難以置信道:“你怎還對此事介懷?你已經到靈修界了呀!”
沈輕洛望着錦衣玉袍,腰間系滿靈器配飾的沈凝莊:“我要的,不過是有勞有得。你不懂。”
自小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,是弟弟,不是她。
作為沈家嫡系,她與弟弟被寄予厚望,而她由于天資禀賦,父親仍為她争取一切,即便是尤為傳統守舊不許女子修行的沈家,也為此破例。
于是她能夠與弟弟一同承習宗中長老,能夠與弟弟一同閱讀沈家傳承之書。
她突飛猛進,年紀小小便已築基,被父親委以重任,十歲便随族人出門遊曆修行,承接宗族任務。
弟弟雖怕累怕苦,但素受族老喜愛,靠沈家族老提供的丹藥,修為增進不可小觑。
二人在族中聲勢愈盛,甚至在他們的小世界中修者無人不曉。
作為沈家弟子,她力壓其他宗門年少弟子,族老無不贊歎。作為長姐,作為長姐,她日夜督促遊手好閑、貪圖享樂的弟弟,要他上進,共守沈家,父親因此欣慰不已。
她笃定自己與衆不同。
直至那日,她率領沈家弟子聚集廣台,垂聽父親宣讀越世者沈家弟子名單。
入選者出列,登上高台。第一個喊出的名字是凝莊,雖感詫異,但不要緊。第二個、第三個、第四個......她身後的人,一個一個被念出名字,步上高台。
偌大廣台竟隻餘她。
名單之上,人人不如她,獨獨她未獲得越世資格。
越世者候選弟子歡欣鼓舞地随着長老離去,沒有一個人回頭,包括父親,包括弟弟。
隻因她是女子,需留在小世界與世家聯姻。
她以為是自己鉚足勁争取來的家族破例,是自己憑借實力獲取的修行資源。但事實是,沈家破例提供資源,不過是為擡高她的身價,讓她得以嫁入底蘊深厚的世家。
從始至終,她未被家族當作一名真正的修者。
而今,沈輕洛眼露嫌惡,來到靈修,沈家仍讓她與世家聯姻。
竟沒有兩樣。
過往的畫面在腦海中萦繞,包括弟弟并未回頭的畫面。
電光火石間,方才沈凝莊的話語在她的腦海中回蕩:“你怎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?”
埋在心底的懷疑得到印證,沈輕洛想通一切,自喃道:“你知道,你知道名單沒有我。你不是不懂,你早就懂,隻是假裝不懂。”
天真。她從來認為弟弟天真赤城,但在弟弟眼裡,天真的是她。
那日他沒有回頭不是因為過于開心一時忘記,而是他早就知道。名單不會有她,他卻從未與她透露一二,就這麼睜眼看着自己滿懷希望、拼盡全力地争取名額。
他早就知道靈修沈家為她定下親事,卻從未想過主動告訴她,對如此荒唐的親事袖手旁觀。
對于她的事情,他從來知道,但從未在乎。
為什麼?
沈輕洛低垂的眸眼慢慢擡起,似是打量一個陌生人般,重新辨認自己的弟弟。
見姐姐以狐疑的眼光打量自己,沈凝莊眸色閃過一絲緊張。
不再以“天真年幼”的固有印象認定弟弟,沈輕洛精準捕捉到他掩飾地極好的緊張。
她恍然大悟。沈凝莊早就知道她心底想什麼,所以他推波助瀾,讓她被動地被推離沈家權力中心之外。
他竟比自己更早地,站在她的對立面。
他早就下手,而她則日夜擔憂自己的想法和舉動傷害到弟弟,不敢面對他,更因為愧疚對他從來手下留情,不忍作出進一步舉動。
曾以為并肩同行的人原來一直都在阻礙自己前進的步伐。
沈輕洛感覺被兜頭潑下萬年冰水,從頭到腳,冷得慌。
無措間,有人大喊:“輕洛!”聲音極其熟悉,沈輕洛聞聲轉頭,發現盤腿坐在隔壁雲台邊緣的季明燃。
季明燃幾乎半個身子扭轉向她,揮揚雙臂,興奮招手:“輕洛!既然他注定要站在你對面,那就一口氣打翻他,打敗你的對手,獲勝吧!”
對戰修者已站至身前,劍刃相向,可季明燃全然不顧,雙手各豎起四根手指,大喊道:“獲勝後我們一起去下個比試!我們一起!”
雲台轉瞬飄離,隻能遠遠瞧見季明燃用力揮舞的雙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