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,可是需要幫忙?”
清泠泠的嗓音從頭頂傳來,羅淩薇擡眸望去,隻見一位身着月白色織金襦裙的年輕女子正含笑望着她。女子鬓間一支累絲金鳳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腕上羊脂玉镯溫潤如水,通身氣度不凡。
面前這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貴人,笑着說要幫她。羅淩薇警惕又疑惑,她雖出身官宦之家,卻從未見過這般氣度的貴人。那鎏金馬車、錦緞帷幔,還有肅立兩側的帶刀侍衛,無不彰顯着對方顯赫的身份。
但出門就遇貴人,這樣的好事兒真這麼容易就落到她頭上了嗎?會不會陷入其他麻煩?
“多謝貴人垂憐,”她強撐着站起身,不着痕迹地退後幾步,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,“不知道貴人是……”
話音未落,那幾個兇神惡煞的婆子已追至近前,卻在看清貴人身邊的侍衛時驟然止步,隻敢在不遠處躊躇張望。
“你剛剛跑得挺好的,”貴人忽然輕笑,腕間的玉镯随着她的動作泛出盈盈水光,“怎麼偏偏在我馬車前摔倒了,莫非……”她眼波流轉,朱唇微啟,“是想碰瓷?”
羅淩薇頓時耳根發燙。她确實存了借勢脫身的心思,卻不想被對方一語道破。眼下後有追兵,前路未蔔,這位貴人雖來曆不明,總好過被繼母的人抓回去...
“貴人明鑒,”她一咬牙,鄭重地行了個萬福禮,淩亂的發絲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顫動,“小女子确實走投無路,若蒙相助,他日必當結草銜環相報。”其實她是想去姑姑家的,但剛剛看到這輛馬車,便臨時起了主意,好在這位貴人雖然看清了她意圖,也沒有對她反感。
孟悠然聞言莞爾,廣袖輕拂間帶起一陣淡淡的沉水香:“随我來。”
眼見羅淩薇就要登上馬車,為首的婆子終于按捺不住:“貴人且慢!我家小姐...“
“放肆!“守在旁邊的侍衛厲聲喝道,腰間佩刀铿然作響,“這丫頭沖撞車駕,驚擾貴人,自當帶回去問罪。爾等若有不忿,盡管去順天府遞狀子!“
幾個婆子頓時噤若寒蟬。她們不過是奉命行事的幫仆,哪敢真與這等貴人作對?隻得眼睜睜看着那鎏金馬車絕塵而去。
車廂内,沉水香的氣息氤氲缭繞。羅淩薇正襟危坐,連呼吸都放得極輕,生怕弄皺了鋪陳在座上的雲錦軟墊。
“說說吧,“貴人執起鎏金錾花茶壺,為她斟了盞碧螺春,茶湯在白玉盞中漾開一圈圈漣漪,“為何這般狼狽?”
茶香袅袅中,羅淩薇終于卸下心防:“是...是我繼母。她要将我許給一個年過半百的鹽商做填房...“
“你父親呢?“貴人指尖輕叩紫檀案幾,發出清脆的聲響,“就由着她這般胡來?“
羅淩薇苦笑,“我爹官階低微,俸祿微博,若是隻求一家人溫飽,倒是勉強夠用。可如今弟弟妹妹們漸長,筆墨束脩、衣裳首飾,哪樣不要銀錢?”她聲音漸低,“繼母自然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。我爹雖未明說,可他的沉默......便是默許了。“
說到此處,她眼眶微紅,長睫輕顫,像是忽然憶起什麼。幼時娘親尚在,父親會親手為她紮毽子,用筆在宣紙上寫下‘淩薇’二字教她認。後來繼母過門,接連誕下子嗣,她這個原配所出的女兒,便成了府裡一抹可有可無的影子。
“你這般逃出來,往後如何打算?難道永不歸家?”孟悠然問道。
羅淩薇壓下心頭酸澀,勉強一笑:“原想去姑姑家暫避風頭。待宮中采選時,便去應考女官。”之所以臨時改變主意,‘碰瓷’這位貴人,也是若有其他法子,她就不想去麻煩姑姑一家。
她姑姑嫁給了隔壁街的梁家,他們家開着一家綢緞鋪子,姑姑每日都要做不少繡活,還要照顧孩子,伺候公婆,日子也不輕松。
“唔......“孟悠然以手支頤,指尖輕輕點着太陽穴,顯出幾分慵懶神色,“這般說來,倒不需我多事了。“
——果然是她記憶中的羅司言。不管遇到什麼困境,仍自有章法,從不會将希望寄托于他人。
“貴人此言差矣!”羅淩薇急急擡頭,杏眼中水光未褪,“今日若非遇見您,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光景?”縱使她跑到了姑姑家,繼母也定會找過去的,姑姑若是想護她,少不得要與繼母周旋,屆時姑父家中難免對她生出怨怼。
今日得入貴人車架,倒是能借勢回去跟她爹扯一下虎皮。
“原是我自作多情了。”孟悠然起了逗弄之心,故作怅然道:“實不相瞞,我乃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,今日特來度你。既然你無需相救,這機緣不如讓與其他姑娘?“
“這......“羅淩薇一時語塞,竟不知如何作答。
看着上輩子素來沉穩的羅司言露出這般青澀情态,孟悠然忍俊不禁,笑靥如花。
孟悠然笑意漸收,眸中卻仍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谑,指尖輕輕拂過袖口繡紋,慢條斯理道:“罷了,不與你玩笑。權當我今日行一善,結個善緣。”她略一沉吟,似真似假地歎道,“我身邊正缺個伶俐的丫頭,你可知道這附近可有家世清白、品性端正的姑娘?”
羅淩薇聞言一怔,腦海裡蓦地浮現出棗花那雙含淚的眼——憤怒又絕望。她咬了咬唇,猶豫片刻才低聲道:“倒真有一位……隻是她家遭了官司,欠下巨債,如今一家子都被逼得走投無路……”
話音未落,眼前金光一閃,一方鎏金令牌已遞至眼前。
“拿着。”孟悠然語氣輕描淡寫,卻不容置疑,“這是晉王府的令牌。你且拿去料理她家官司,待事了之後,将人好生帶來晉王府。”
羅淩薇雙手接過令牌,甫一入手,便覺沉甸甸的,竟似有千鈞之重。待看清令牌上那繁複的雲龍紋飾,她指尖一顫,幾乎要握不住——她以後是要入宮做女官的,自然認得這皇家信物意味着什麼。持此令牌,莫說是解決一樁官司,便是要調動官府衙役,也無人敢攔!
“這......這般貴重之物,當真交予我?”她聲音發緊,“貴人可知這令牌......”
“自然是給你的。”孟悠然唇角微揚,眸光卻深了幾分,似笑非笑道,“昨夜佛祖入夢,說我今日遇見的第一個姑娘與我緣分匪淺,合該結個善緣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羅淩薇仍覺不妥,這令牌太過貴重,若有個閃失……
“怎麼?”孟悠然眉梢一挑,笑意盈盈,“我堂堂晉王妃,難道連這點主都做不得?”
羅淩薇心頭一震,瞳仁驟縮。晉王妃!她方才雖猜測對方身份不凡,卻不想竟是這般尊貴!雖說她日後入宮,自會與王侯貴胄打交道,可眼下她不過是個被繼母逼得走投無路的尋常女子,竟能得王妃垂青,甚至賜下令牌……一時間,她隻覺心跳如擂,指尖發燙,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