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唐氏,眼中寒光一閃而逝。
堂内檀香袅袅,老夫人手中紫檀念珠“咔嗒”作響。她緩緩掀開眼皮,渾濁的目光在二人之間掃過:“老大家的,我這兒有老三媳婦伺候就行。”
王氏攥緊帕子,指甲幾乎要戳破綢面。她強撐着向老夫人行禮告退,轉身時狠狠剜了唐氏一眼。
待腳步聲遠去,唐氏立即膝行至老夫人跟前。她手法娴熟地捏着老夫人的腿,聲音放得又輕又軟:“姨母,咱們這次真就這麼認了嗎?太後真為了那孟氏下咱們家臉面?”唐氏是是老太太的外甥女,平時當着衆人她便跟着叫母親或者老夫人,私底下便叫姨母以表示親近。
老夫人斜睨她一眼,重新閉上眼轉動念珠。
她半阖着眼,皺紋縱橫的臉上看不出喜怒。良久,蒼老的聲音伴着檀香緩緩落下:“讓鳳嬌那丫頭好好跟着宮裡的麽麽學學規矩,至于晉王妃孟氏,你們不準再去招惹,那不是你們現在能招惹的人。”
唐氏手上力道一滞,心頭猛地揪緊。那日宴會上孟氏的眼神蓦地浮現在眼前——明澈如秋水,卻暗藏鋒芒。若是不能招惹,那豈不是要讓她的鳳嬌永遠低人一頭?
唐氏正欲追問,忽聽得珠簾“嘩啦”一聲脆響,被人粗魯地掀開。
“娘!您怎麼還說不能招惹?”曾天磊風風火火闖了進來,腰間玉佩叮當作響。他是老夫人在天下承平後才得的幼子,阖府上下也就隻有這位三爺敢不通傳就直闖老太太的内室。
老夫人一見幼子,方才威嚴的神色頓時化作慈愛。她忙不疊直起身子,皺紋裡都漾着笑意:“磊兒這是打哪兒來?”目光觸及兒子單薄的衣衫,頓時心疼道:“如今天氣乍暖還寒,桂枝!快給三爺沏盞熱茶來!”說着又瞪了唐氏一眼,“整日裡東奔西走,連自己爺們的冷暖都不上心。”
曾天磊渾不在意地接過茶盞,牛飲般灌了兩口,随手将官窯瓷盞往案上一撂,濺出幾滴茶湯在錦緞桌布上。他抹了把嘴,急聲道:“娘!這些瑣事有什麼要緊?咱們嬌嬌現在受了這麼大委屈,您就眼睜睜看着?”
他越說越激動,拳頭重重砸在掌心:“孟家算什麼門第?不過是個破落侯府!咱們嬌嬌可是正經國公府嫡出的千金!”突然壓低聲音,帶着幾分埋怨:“當初要是娘肯在太後跟前多說幾句,如今坐在正妃位子上的就該是咱們嬌嬌……”
曾天磊跪至老夫人膝頭,抱着她的腿撒嬌道:“娘,咱們真不能動那孟氏嗎,咱們國公府可是超一品爵位,爹和您都是開國功臣,這大燕朝的江山……”
“住口!”老夫人手中佛珠“啪”地砸在兒子額頭上,蒼老的面容陡然淩厲,“這些話也是你該說的嗎?先帝待我們曾家已是恩重如山,咱們家這國公爵位,你娘我這超一品國公夫人,還有如今你大哥掌着兵部,你大侄兒也尚了公主,你還想怎樣?”
曾天磊被母親突如其來的震怒驚得一顫,卻仍梗着脖子嘟囔:“大侄兒尚了公主是大哥一家的事,咱們三房可沒讨到什麼好處,就嬌嬌得了個晉王側妃。就這,我們還要低那孟氏一頭,憑什麼?”
老夫人突然俯身,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兒子的手腕,聲音壓得極低:“蠢貨!你真當那孟氏隻是侯府千金?”她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:“那晉王妃的出身,哪裡隻是一個小小侯府,除了太後的偏寵,你别忘了,她還有一個号稱青山先生的外祖。”
老夫人摩挲着手中溫潤的茶盞,目光看向虛空,仿佛回到那個風雲變幻的年代。
"你年紀小,不知道那李崖李青山的大名..."她聲音沙啞,"那可是文能安邦,武能定國的奇才。當年先帝親口說過,若得青山相助,可抵十萬雄師。"
茶盞在案幾上輕輕一頓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“這大燕的江山若分成三份……”老夫人眼中精光閃爍,“先帝得一份,舒太後掌一份,剩下那份……”她突然冷笑一聲,“本該是他李青山的。”
李崖的妻子乃是前朝末帝的女兒,他為這個身份敏感的妻子,放棄了建國後的所有分潤。隻帶着妻子和财寶,歸隐了鄉間。
“……那李崖雖然明面上是放棄了所有,但暗地裡誰知道呢,”老夫人為兒子講這些往年秘辛說得口幹舌燥,喝了口茶潤了潤嗓,冷笑道:“不然先帝為何忌憚他,卻完全不敢有任何動作,每年還要送去無數賞賜。”她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:“那孟氏身上流着前朝皇室的血脈,你們現在去動她……”
“那難道,咱們就這麼認了?”曾天磊急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,靴底踏得青磚咚咚作響,“晉王以後是有極大可能坐那個位置的,我們可是一早就打算站邊他了,嬌嬌絕不能被那孟氏壓着……”
“等!”老夫人将茶盞擱回案幾上,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,她眼底精光乍現,“還不是時候,你們現在隻能等。”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案幾,“我和太後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,那李青山還能活幾年?隻要太後和李青山兩人,其中一個不在了,那孟氏的位置,自然就能動了。”
老夫人看着唐氏道:“趁着這次宮裡派來的嬷嬷,讓鳳嬌好好學學規矩,”她意味深長的頓了頓,“她以後若是想有所作為,就如今那種性子,是不行的。”
天色漸暗,老夫人疲憊的擺擺手,“去吧,你們夫妻也要收一收這急躁的性子。”
她望着夫妻倆退出的背影,喃喃自語:“這盤棋...還長着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