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請進來罷。”忽将玉簪擲進妝奁,譚妙玲整了整杏紅杭綢對襟衫。當銅鏡再度映出完美笑容時,那個夜不能寐的新嫁娘已消失無蹤。
秦婉柔踏着晨霧而來,淺碧色襦裙上銀絲暗紋流轉,恍若一泓春水漫入室内。她福身時腕間血珊瑚镯子滑落袖口,恰與譚妙玲腕上那對紅豔相映。
“妾身請側妃晨安。”
譚妙玲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腕間珊瑚镯,眼風掃過那對刺目的紅:“秦姨娘倒是勤勉。”
“娘娘明鑒。”秦婉柔擡手正钗,珍珠步搖在耳畔輕晃,“王爺昨夜離府實屬反常。妾身冷眼瞧着,怕是栖霞堂那位……”她忽然壓低嗓音,“長樂公主辦滿月宴那日,王爺在栖霞堂留宿了,雖然就那一次,但近日王爺卻是經常與王妃共進晚膳。”
“什麼?”譚妙玲驚得差點站起來,那日——竟是讓表哥留宿了,她豈不是給人做了嫁衣。
“娘娘,”秦婉柔忽然湊近,珊瑚镯子碰出清脆聲響,“裴氏雖得王爺奔走相救,但畢竟是罪臣之女,不足為慮。那曾家大小姐入府在即,若再讓王妃趁虛而入……”這些神仙打架,王爺若真與哪位交了心,她以後怕是連口湯都喝不上了。
妝鏡映出譚妙玲驟然繃緊的下颌。孟悠然竟能令表哥回心轉意嗎?那自己這些年的籌謀算什麼?
“說吧,”譚妙玲終于拈起茶盞,“你有什麼主意?”
“妾身這裡倒是真有主意,此計或可一石三鳥,隻是……”她擡眼望了望窗外漸亮的天色,“怕是要另尋時辰與娘娘細說才是。”
譚妙玲唇角勾起一抹淺笑,指尖在案幾上輕輕敲了兩下:“秦姨娘有心了。本妃初入府中,諸事尚需熟悉。“她整了整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皺,“時辰不早,該去給王妃請安了。”
栖霞堂内,鎏金狻猊爐吐着縷縷青煙。孟悠然斜倚在填漆描金的美人靠上,指尖輕點着案幾上未撤下的早膳碟盞。若非今日譚氏要行敬茶禮,此刻她本該還在錦帳中安眠。
“娘娘。”棗花踩着細碎的步子進來,腰間荷包上的銀鈴随着動作輕響,“奴婢打聽到,王爺昨夜出府未歸,今晨秦姨娘天未亮就去了翠竹院,兩人密談小半個時辰。”她邊說邊利落地幫着幾個小丫鬟一起收拾着案幾上的碗碟,指揮利落,動作幹練,已完全是一副王妃貼身大丫鬟的模樣。
孟悠然聞言輕笑,“咱們王爺這是打算清修嗎?戒女色了?”她随手将茶盞遞給棗花,“這些瑣事你記着便是。倒是青瑤他們的醫館,朱雀街的鋪面可收拾妥當了?“
棗花接過茶盞,回禀道:“回娘娘,奴婢昨兒個去瞧了,鋪子已經準備得像模像樣了,藥櫃、診台都已齊備。隻是……”她猶豫地看了眼門外,“洪鷹說還缺個坐堂的老大夫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孟悠然擡手理了理鬓角,“青瑤那一身本事得我外公真傳,若非怕她忙不過來,倒是不必找坐館大夫,直接讓她收徒就行。如今嘛,先讓她頂。坐堂大夫慢慢找就是。”她忽然注意到棗花欲言又止的模樣,“還有何事?”
棗花絞着帕子低聲道:“奴婢鬥膽,若是青瑤和洪鷹都去了醫館,您身邊就隻剩奴婢和如雙了。這...于禮不合啊。”她擡頭看了眼窗外漸近的人影,“況且譚側妃如今入府,曾側妃也快了,各院怕是都要添人呢。”
孟悠然正要答話,忽聽廊下傳來環佩叮當之聲。她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襟,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:“人少清淨。至于添人……”
不等孟悠然說完,珍珠碎步進内時,福身道:“娘娘,譚側妃與秦姨娘已至廊下。”
話音未落,珠簾已被丫鬟挑起。譚妙玲攜着秦婉柔款款而入,淺粉遍地金的襖裙與碧色纏枝紋襦裙在青磚地上迤逦而過,恰似一枝春桃傍着新柳。
“妾身請王妃安。”譚妙玲盈盈下拜,捧着纏枝蓮紋茶盞的指尖微微泛白。茶湯熱氣氤氲,映着孟悠然垂眸時睫毛投下的陰影。
“本妃素來厭煩這些虛禮。”孟悠然指尖在盞沿輕叩,發出一聲清響。她隻略沾了沾唇便擱下茶盞,釉裡紅盞底在紫檀案幾上旋出半圈朱痕,“日後若無要事,不必晨昏定省。”
踏出栖霞堂的刹那,秦婉柔腕間珊瑚镯子撞出一串脆響。“裝什麼清高!”
譚妙玲卻輕笑出聲,指尖拂過自己新染的丹蔻:“她不讓咱們去不是正好嗎,給人屈膝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。”晨風拂過她鬓邊步搖,垂珠在頰邊投下細碎光影。
“娘娘你不知道,”秦婉柔滿臉不屑,“她就是這麼一副不争不搶的清淡模樣,惹得王爺生了愧疚,所以才日日都要去她院子裡坐坐。”
譚妙玲腳步微滞。她想起幼時表哥為受傷的雀兒親手搭窩的模樣——那副冷峻眉目下,藏的分明是副柔軟心腸。裴靜怡能得他傾力相護,不過仗着青梅竹馬的情分。而如今這孟氏……
她突然按住秦婉柔的手腕,珊瑚镯子硌得掌心微痛:“你方才說的一石三鳥之計,今夜來我房中細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