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好得很,”李殷漫不經心,“你們可以回去了。”
“等一下,”蕭約葉側身攔住此人,猜想了下這樣的人最害怕的東西,道,“聽周儀桑說,少清從半年前開始不認人不說話,如果我猜得不錯,這是撞邪了,若是不加緊驅邪,怕有厄運會發生在家人身上。”
李殷的腳步猛然刹住。
“什麼玩意兒?”他的嗓音幹澀,“撞邪?她不就是擔心孩子,一時迷了心沒了神智嗎?”
蕭約葉輕輕在周少清身上憑空抓了一把,隐蔽的符訣随意變出個東西。“你看這個。”
李殷被她手中瑩白的碎骨吓傻了:“這……”
“所以說得為她驅邪,”沈韻幽幽補上一句,“現在你信了吧。”
夜晚,李家堂屋内。
李殷瑟瑟縮縮坐在最裡邊的椅子上,看周少清的眼神像看鬼,主位上是他父親,一個年過花甲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。
“你們說我家兒媳婦是被鬼纏上了?”
沈韻點點頭,卻不自覺去看牆邊站着的一溜孩子,幾個小姑娘從大到小,白天見到的那個在最前面,後面還跟着三個妹妹。
身量從高到低,各個清瘦,十分擔憂,淚光閃閃望着娘,以至于被老李猛地拍了下桌子的聲音吓了一大跳。
“不孝!”老李怒聲道,“都娶的什麼破敗貨!讓爹娘操心,不孝!”
李殷遲鈍了幾秒,才反應過來老爹說的是自己,梗了下脖子,眼珠子瞪老大,然而語塞片刻,什麼都沒說出口,悻悻然道:“這不是說能幫她把鬼給驅了嗎?”
老李眯縫着眼睛,上上下下掃量蕭約葉和沈韻幾眼,不冷不熱道:“就你們兩個小姑娘,還能驅鬼?”
有一瞬間,蕭約葉覺得,說不定老李和宿沢一定程度上會有共同語言。
“阿殷他媳婦半年前生孩子時,一口氣沒緩過來,差點沒了,多虧嫁到我家命好,我家仁慈,”老李冷冷地介紹情況,“給她救回來了,之後就是這個死樣,你們有什麼手段,試試吧。”
蕭約葉注意到隻有四個孩子,道:“最後一個孩子呢?”
“是個小姑娘,沒福氣得很,”李殷翻個白眼,“一出生連哭都哭不出來,送給别人了。”
看一眼安靜抱着空襁褓的周少清,蕭約葉好像知道了答案。
“那孩子現在在哪裡?”
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麼威力,一瞬間,李殷和老李都清晰地變了臉,眼中的嫌惡擋無可擋,老李拂袖而起,道:“那小丫頭不可能再抱回來!”
沈韻莫名其妙:“為什麼?”
老李嗤笑一聲,大步走了出去。
李殷猶豫一下,折了回來。
“那什麼,”他舌頭像打了結,磕磕絆絆道,“你們還是要,想辦法啊,雖然那孩子不能回來,可是你們,既然是修道者,道者仁心……咳,可不能不管我啊。”
然而,不帶回那個被送走的孩子,約等于解不開周少清的心結,離魂症的情況無外乎兩種,其一是受過毀天滅地的打擊,心智一時失衡,不見清明,其二是心存執念,被執念左右,自願留在回憶中,不願面對現實。
周少清顯然是浸在孩子還在的幻境中。
李殷和老李走了,最大的那個小姑娘猶豫了一下,走過來牽一牽蕭約葉衣角,細聲細氣:
“姐姐,你别生氣,我來說……我五妹出生前,爺爺和爹爹都很高興,我娘那時候身體不好,但是看他們那麼期待,還是咬牙把五妹生下來了,半年前,我娘生我五妹的那一晚……是吳婆婆幫的忙,當時她跑出來問我爹爹……”
說到這,小姑娘頓了一下,艱澀地回憶:“……是保大還是保小。”
蕭約葉:“你爹怎麼回答的?”
小姑娘看着她,啞聲:“是我爺爺說的,他要保小。但好在後來我娘也沒事。”
……
既然要保小,好不容易生下的那個孩子,為何現在光是談到都嫌棄得不行?
蕭約葉蹲在周少清面前,認真注視她的眸子,周少清一眼都不曾分給她,癡癡地抱着那個空襁褓,一遍又一遍低聲叫“小茉”。
她想了想,問那小姑娘:“你們叫什麼名字?”
小姑娘回答:“我叫扶玉。我二妹叫向南,三妹叫煥兒,四妹叫婵停。”
蕭約葉凝視着她幹淨懵懂的眼睛。
“知道了,謝謝你,”許久後,她輕聲,“那你五妹出生前有名字嗎?”
“诶,我剛要說了,姐姐你怎麼會知道?”李扶玉驚訝道,“我五妹是唯一一個還沒出生就有名字的,那時我爺爺就說要給她取名叫李璋辰。”
一直到扶玉招呼照顧着三個妹妹去睡了,沈韻都沒有再說話。
村莊的夜來得很早,李家今天為了給周少清“驅鬼”,熄燈已經晚了很多,蕭約葉看着四個小姑娘擠的那間屋子暗下來才離開。
沈韻開口:“你為何要問她們的名字?”
蕭約葉道:“你猜得到嗎?”
沈韻沉默片刻,一瞬間不知想了些什麼,黯淡的星光下,她的眼神分外寂沉。
沒有看到她複雜晦暗、有一刻像沉浸入往事的表情,蕭約葉輕松了:“我希望你不知道,那樣挺好的。”
“我知道,”安靜一晌,沈韻卻道。
“璋指代男孩,小茉沒出生前,李殷和老李一定以為周少清懷的是個男孩,”她說,“璋又表玉,所以扶玉叫這個名字,向南意為向男,煥兒同換兒,婵字是個女單,求停下來的意思。人界這家人,一直想要一個男孩。”
“的确是書生,哪怕這樣的名字,也能飾得這麼雅……隻是,人界出現這樣的村莊……”她無力歎道,“很尋常,很尋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