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唉,話說回來,小芒森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品種。”
轉着手裡的酒瓶,斯芸的首席釀酒師繼續說道。
“你知道嗎?這是一種原産自法國西南沿海的葡萄,每棵藤上能結出的果實并不太多,在種植過程中卻又需要額外的大量修剪工作,所以它并沒能跻身進世界主流的釀酒葡萄品種中去。可美人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?需要你投入更多的心力與愛護,才能夠綻放出最閃耀動人的光彩。”
甜酒的細長瓶身在嶽一宛手中晃動,像是身姿纖細的佳麗,在琥珀色燈光下與英俊的釀酒師跳起搖擺舞。
“啊,可惡!想起來就生氣!明明是最能表現中國土地獨特氣質的有趣品種,那群喜歡保守安全牌的家夥卻不讓我去嘗試,啧!”
話鋒一轉,嶽大師驟然捏緊了手裡的瓶子,好像這樣就能隔空掐死某個和他做對的人似的。
一提到那些他想幹卻不能幹的事情,這人就幾乎忘記了杭帆的存在。釀酒師不僅在手背上爆出了青筋,嘴裡還一個勁的嘀嘀咕咕道:“給我等着,早晚有一天,我要種它個一兩個百畝的小芒森!嗯……擇日不如撞日,我看要不就從今年開始吧……要不先從好鄰居的田裡薅點來給我也行?”
很難分辨這到底是工作理想還是犯罪計劃。
杭總監向來以“沒有感情的打工仔”自居,實在無意竊聽嶽一宛與高層們的神仙打架故事——他可還有一大堆被前同事給删成空白的斯芸酒莊社媒賬号要打理呢!
于是他瞅準時機站起身來,禮貌地問了一句:“那,我們的今天課就上到這裡?”
自顧自地沉浸在“痛失小芒森”的失意裡,嶽大師似乎沒聽見自家心腹愛徒的問話。
杭帆歎着氣,拿過桌上那些餐盤與酒杯,将殘湯剩飯們都給傾倒了個幹淨之後,又順手都給塞進了洗碗機。
“喂?嶽老師,嶽大師?你還活着嗎?”小杭總監在他那便宜導師的眼前伸出五指:“我真的得走了。今天是周四,得在六點前提交本周的周報。”
周報這種東西,雖然寫了也沒有屁用,但不寫就會被扣錢。
而杭帆決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。
眨了眨眼睛,嶽一宛的目光重又回到了杭帆身上。
釀酒師潦草地點了下頭——釀酒師也會需要寫周報嗎?杭帆并不清楚。但如果在自己抓耳撓腮地寫這些狗屎玩意的同時,嶽一宛卻壓根不用受這苦的話,杭總監甯願一輩子也别知道這份殘酷真相的存在——然後,他捉住了杭帆的五指,将還剩下大半瓶甜蜜酒液的“東方美人”塞進了對方的手中。
“我猜你會需要這個的。”
嶽一宛沖他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。
“在應付工作的時候。”
——是那種同事發現你假借“抽根煙”的名義逃出了辦公室,卻坐在路邊便利店裡玩了整整半小時手機時會露出的那種“我懂你”的微笑。
鬼使神差地,杭帆問他:“你也會有這種時候?”
——明明是在做自己喜歡的工作,卻發現自己痛苦得幹不下去,不用外力來麻痹自己就壓根無法繼續生活的時候?
“當然。”嶽一宛說。
他的語氣直率得像是在陳述世界真理,也不知是不是又回憶起了與自己失之交臂的小芒森葡萄:“要是不在開會前預先來上一杯,我實在是很難控制自己往某些人臉上狂吐口水的沖動。”
這次,杭帆不得不高高舉起酒瓶以示贊同。
事實證明,在預判工作這件事到底能給人帶來何等程度的驚吓上,嶽一宛确實很有先見之明。
那一天,當窗外的太陽将将落進群山背面之後,杭帆終于寫完了接手酒莊賬号運營的初版企劃書,又踩着死線把胡編亂造的周報給提交進了系統裡。
今天的工作就做到這裡吧,小杭總監心态安詳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。明天的困難,就都留給明天的我再解決。
不過在那之前,他還得把從行政那裡領來的新設備都給好好“處理”一下。畢竟,某位前同事留下的照片着實不堪入目,杭帆可沒有留着那些玩意兒慢慢品鑒的愛好。
都怪萬惡的智能系統,一經解鎖,就自動顯示出了先前未能來得及關閉的相冊界面。
杭帆心不在焉地移開了視線,試圖随手給這些照片都點上全選——剛剛提交完周報的松懈心情,讓他一時忘記了還有“恢複出廠設置”這回事。
那張“熱情奔放”的照片,就是被這樣誤觸點開的。
好死不死,這還是一張錄進了聲音的實況照片。
在眼睛看清照片裡那人的動作之前,杭總監的耳朵已經清晰無誤地聽見了一個名字。
一個沉溺在欲望浪濤中的,用妩媚男聲喊出的,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。
“一宛……嶽一宛!”
現在,杭帆是真的覺得自己需要狠狠地來上一杯。
還得是最大最滿的一杯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