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還記得,你的舊方案好像是想要出賣我的色相。”
嶽一宛倚在門邊,若有所思地發問:“所以現在這個新方案是……出賣杭總監你自己的色相?”
回收了宿舍裡的全部三台相機,杭帆坐在電腦前,鼠标狂點,挨個确認着視頻素材的完整程度。
“單純地出賣色相是沒有前途的。”他頭也不擡地回道,“就算是你,那也得搭配上酒莊風光,以及沉浸式體驗之類的特殊賣點,才能夠有效地變成我的KPI。”
“嘁!”嶽大師憤憤然,語氣裡頗有不平之意:“‘距離産生美’,這可真是句至理名言——你瞧瞧你,杭帆,現在都敢開始對我挑三揀四了!”
再三确認過硬盤裡的拷貝完整無誤,又往網盤裡上傳了整套備份,杭總監這才小心地拔掉了相機上的數據線。
他回頭看向眼嶽一宛,對這人的胡攪蠻纏式發言給予了高度容忍:“想什麼呢嶽大師?這早就不是光靠臉就能搏出位的年代了。”
在這個全球互聯網總人口已逾五十億的時代,任何人,隻要擁有一部能聯網的設備,就能輕而易舉地閱遍各色帥哥美女。
喜歡高大英俊的?大數據懂你。請收下這滿屏的一米九金發黑皮帥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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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世界因互聯網而變得極度扁平的同時,這些數量龐大而又唾手可得的照片,也使我們對“美貌”的挑剔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苛刻巅峰:鼻梁不夠挺拔,劃掉;胸肌不夠飽滿,劃掉;臉上長了雀斑,劃掉;雙眼皮是割的,劃掉。
□□的美麗,明明從未有過舉世認同的客觀标準,可在互聯網的世界裡,卻總會被人拿來進行最殘酷的比較——
你天生長得好看,我就敢躺上手術台全身動刀。你擅長鬼斧神工的化妝術,我就練就一套天衣無縫的修圖技巧。你把衣服穿得若有還無,我就能在鏡頭前脫到□□。
這是一場沒有赢家能夠勝出,也永遠不會抵達終點的瘋狂馬拉松大賽。
“‘博主的顔值可以打八分吧,就是個頭有點矮了,這能說嗎?括号,順便一提我有180,括号。’”
深谙當代互聯網生存之道的杭總監,總能把某些網友的奇異發言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“‘你們為什麼都喜歡長這樣的男人啊?頭像是本人,我覺得自己比博主好看多了。’”
在嶽一宛的猖獗笑聲裡,杭帆向他甩去一記瞪視:“有什麼好笑的!把你發在網上,如果内容隻有‘臉好看’,得到的評論也是一樣!”
“你知道網上有多少自以為是的家夥,非常自信地認為自己長得比謝詠還帥嗎?”
一想起這些年在工作中遇到過的離譜發言,杭總監就忍不住要捏起鼻子:“簡直不可理喻。”
狂笑之中,嶽大師飛快做答:“别人我不知道。但和謝詠相比,确實是我比較好看,這是客觀事實。”
“這不是重點!”杭總監抓狂,“重點在于,單憑一張好看的臉,是很難和人建立真正的情感鍊接的。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
我願重修大學四年的早八專業課,換餘生都不必起早貪黑去上班。@斯芸酒莊猜我恨你有多深?鬧鐘知道我的心。
清明小長假後的第二個工作日,上午七點半,杭帆在他新創建的賬戶上發布了第一條視頻。
視頻中,姿容皎然的青年頂着一頭鳥窩似的亂發,滿臉死意地從被子底下蛄蛹出來。他遲緩地摁開了燈,搖搖擺擺地鑽進浴室,動作機械,神情麻木,像是一具被外星人吃掉了腦子的僵屍,又好似被邪惡科學家抽幹了全部的生命力。
「這班是非上不可嗎?」
十五秒小視頻,剛好停在了他對鏡自問的歎氣聲裡。
為确保用戶粘性,新建賬号所發的第一條内容,往往都會得到平台的流量扶持。
利用這條不成文的遊戲規則,賬号“辭職遠杭”的首個視頻内容一經發出,就迅速獲得了接近一千次的播放量。
“用最漂亮的臉問出了最沉痛的問題。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所以這班是真的非上不可嗎?
“帥哥也要早起上班嗎,好慘,這邊建議你去吃金主軟飯,然後包養我。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你都做夢了,為什麼不能直接無償送我五百萬。
“隻有我覺得這個點起床也還好嗎?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留下你的手機号,下次三點上工時我必同步喊醒你。
“笑鼠!博主好優美的精神狀态,像被迫進行動物表演的奶牛貓。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人類也是一種動物,保護動物,從不上班開始。
“第一條視頻?這麼專業的機位與轉場?你不如直接告訴我這是要帶什麼貨吧。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給我一百萬,這份工作賣你了。
“本來覺得擠早高峰地鐵的自己很慘,但看到還有人慘到摸黑早起還撞到腳趾,心裡立刻舒坦了。”
@永别吧老闆我将辭職去遠杭:心理治療的費用結一下謝謝。
三天之後,這條内容樸素到堪稱平淡的視頻,點贊數悄然突破兩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