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可以說她們年輕不懂事。但誰在年輕的時候沒有幹過蠢事?斯芸酒莊不是警察,更不是法官,我們沒有資格在事情發生前就覺得她們活該吃點苦頭。”
嶽一宛的聲音從側門外傳來,态度已然有些開始不耐煩了。
在對話中斷斷續續響起的,是一位男性執行助理的聲音。但說來說去,那也不過是一些羅徹斯特内部慣用的推诿話術。
噗嗤一聲冷笑,釀酒師再度以挖苦的語氣開口。
“大人物的命是命,小姑娘們的命也是命。”他說,“我看不出來這有什麼不一樣。”
悄悄收拾好他的各種設備,杭帆默不作聲地從走廊邊離開。
地處起伏丘陵之中的斯芸酒莊,門口隻有一條盤桓蜿蜒的公路,姑且能算是進出酒莊的方向指引。
“因為車輛隻能開到現在這個位置,流程上也是這麼安排的。”
站在公路旁邊,杭總監一手拿着酒莊地圖,一手指向身邊的酒莊界碑:“藝人必須要在這裡下車,步行走到酒莊與水上舞台的區域。所以我們的紅毯可以增加一段,直接從酒莊界碑邊開始鋪,直到與舞台紅毯簽字區域彙合。”
“雖然布置上是會稍微麻煩一點,”他說,“但我覺得這樣的效果會更好些。您認為呢?”
兩人在這段路上來回走了十幾次,羅徹斯特不眠夜的總負責人終于沉吟着點頭。
“确實,紅毯變長,對我們和藝人來說都是件好事。”
負責人女士是位經驗豐富的老手,已經為集團策劃籌辦了近百場大型活動。種種細節背後的各色用意,自然無需旁人再與她多做解釋:“這樣一來,經紀團隊可以抓拍出更多的紅毯照,我們也不必再擔心藝人會為了擺拍造型而在紅毯上‘撞車’。”
杭帆隻是笑笑,心想,自己絕不可能是第一個想到延長紅毯的人。
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這是絕大多數社畜的生存準則。而杭總監自己也不是因為吃飽了撐的,才非得這樣低聲下氣地去插手現場執行部門的工作不可。
“然後,我想,既然咱們現場會有好幾個直播機位,”他說,“何不把一些機位布置在紅毯附近,讓藝人在路過鏡頭的時候向大家打一下招呼呢?”
總負責人女士笑了。
“杭總監,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。”她說,“您通過Miranda女士牽線,私下找我相談,想說的應該不是這種連實習生都能想到的小事吧?”
小杭總監耳根發燙,面上卻是一副四平八穩的鎮定神情。
“抱歉,”他道,“那我就有話直說了。我建議讓藝人與直播鏡頭多多互動,除了有直播流量的考慮外,也希望能借此牽制追來現場的狂熱粉絲。”
四月末的午後,灑落在身上陽光已經開始有了實質的熱量。
高低錯落的田塊裡,葡萄正安詳地吐露着嫩綠的新芽。農人們零星地散落在密布成行的葡萄架之間,仔細端詳着每一棵生機勃勃的藤株,延續着春季的剪枝工作:枝條長勢特别旺盛的植株需要被再次修剪,以防提前消耗掉了葡萄果實生長所需的養分,而那些長勢柔弱的植株,則需要更多的關心與呵護,觀察是否有病菌與蚜蟲侵入的迹象……
這是一片忙碌的土地。這抹淡雅的新綠色彩,是經由無數勞作之人為其傾盡心血,才得以綻放在藤條之上的。
“無論是舉辦‘羅徹斯特不眠夜’,還是使用直播這個方式,最終的目的,都是想要藝人的粉絲來‘看’。”杭帆說,“而狂熱粉絲來到現場的目的,就是因為無法滿足于隻隔着屏幕‘看’。”
而這就會産生一個悖論:你不可能在讓粉絲“看到”藝人同時,又讓粉絲完全不生出想在現場親眼“看到”藝人的念頭。
“人心天生就是叛逆的。”
杭總監解釋道:“越是得不到的東西,就越會想要。越是蠻橫地驅趕粉絲離場,就越會給他們以‘我要勇敢地去見TA’的動力。”
有些話,由主辦方來強調一萬遍,也不如藝人親口講一遍來得有用。
在地圖上勾出了數個紅圈,杭帆說:“這幾個點位我都已經測試過了,可以很方便地連上酒莊内部的電路,燈光布設也會相對容易。在保證拍攝效果的前提下,這附近的地形也都比較安全。如果我們把機位放在這裡,讓走紅毯的藝人在鏡頭前停下來與直播互動,然後——”
“然後,那些追到現場來的粉絲,就會想要讓偶像對着自己揮手,而自動聚集在鏡頭附近。”
總負責人女士替他做出了犀利的總結:“比起讓粉絲們漫山遍野地到處亂鑽,倒不如利用鏡頭做誘導,來把他們固定在特定幾個位置上。”
“對斯芸酒莊而言,這是能夠方便地把損害控制在最小範圍的方法,是不是?”
姜果然還是老的辣,杭帆的計劃竟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了。
“是的。”已經準備好了全套說辭的杭總監,半點也不怵地繼續道:“但這也同樣是為了‘羅徹斯特不眠夜’的長遠利益做考量。”
過去三個月裡,他已經爬上奔下地跑遍了斯芸的全部葡萄田,甚至連臨近酒莊的地塊也都有所涉足。
杭帆有十足的把握來宣稱,自己對于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,遠超過現場執行部門的任何一個人。
“這裡是斯芸酒莊,到處都是無邊無際的農田。”他說,“那套堅壁清野式的安保手段,或許能在體育館與大劇院裡無往不利,但在這裡卻是行不通的。”
你要如何給縱橫百裡的田地築起高牆?
你要如何給曠闊無垠的丘陵加上蓋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