杯子是瓷的,做工精巧,成套的茶具一下子缺了一個,這套就再也不能用了。
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,眼睛微微阖着,一旁侍奉的丫頭早已吓破了膽兒,連忙跪了下來。
林氏不知還有這樁事,頓時愣了一下,還是上前将女兒護在身後。
隻有明湘陪坐在一側,不時為老太太順氣:“您别氣壞了身子……妹妹不懂事,也有我這個做姐姐的責任。”說罷眼眶紅了一圈兒:“您還是罰我吧。若是妹妹曉得心疼我這個姐姐,自然就記住了教訓,定不會再犯。”
趙明宜擡頭看了眼這位姐姐。
她穿了身粉霞錦绶藕絲緞裙,面若銀盤,眼中含淚,看起來着實是一位好姐姐的樣子。她這般代妹妹受過,傳出去也是一樁美名,同時往後若是她再有過錯,便是不懂得心疼這位姐姐了。
另一旁還坐着三夫人李氏。明湘是三房的姑娘,李氏見她這般,也落了兩滴眼淚:“好孩子,這跟你有什麼關系,若要說責任,怎麼都還輪不到你來擔。”轉頭瞧了瞧林氏,說道:“我的女兒教得好好的,平白讓旁人帶累了名聲……”
她在說林氏沒有教好女兒。
趙明宜聽出來了。她低垂着眸,靜靜地道:“嬸娘這是什麼話……咱們也算是有名姓的人家,不過是幫人家請大夫罷了,還能關系到姑娘家什麼?”頓了頓,又接着道:“老太太常年禮佛,自然是慈悲為懷,不吝于伸手相助的。若真有人敢嚼這個舌根,那就該整治旁人的嘴舌……”
“六丫頭,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嬸娘說話,眼裡還有沒有長幼尊卑!”老太太聽着,面色卻不好看了:“你不知悔改,我看你也沒有把我的話放在眼裡。往後若出了閣,怕旁人說我老太太沒有管教好……縱得你恣意妄為。”
林氏心猛地跳了跳,忙拉了女兒的手,将她掩到了身後:“老太太勿要動氣,蓁蓁這些日子病着,方好便說要來給您請安,可見是孝順您的。”
趙明宜看着母親的動作,知曉自己是沖動了。
祖父還在,趙家的後宅便是老太太說了算。她老人家動怒,便是母親也護不住她,父親會親自來訓斥她……除了不重嫡庶,趙家實在是一個很傳統的家庭,規矩重禮儀也重。壓下來沒有人的氣是順的!
她噤下聲來。
明湘在一旁瞧她,也低了低頭,撫着老太太的背順氣,唇角卻是微揚的。
老太太這才緩過氣來,指了指她,說道:“你年紀還小,也不定性,我老太太還得教導你兩年。那日王夫人給你的如意镯,你讓丫頭給你五姐姐送去,這東西你收着不合适。”
林氏恍然大悟擡頭,這才明白這些日子到底在鬧什麼。原來隻是因為那對镯子。
趙明宜沒有吭聲。
她并不在意那對镯子,她隻是很讨厭眼下這種境況。老太太為了明湘跟王家的親事,與她折騰了這麼久,繞了這麼大的彎子。
“祖母。”她緩緩擡頭,看着老太太,微微揚起聲音,用堂内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:“您不知道,我請徐醫正幫那位老爺看診,并不是因為什麼私情……而是為了趙家的顔面。”
聞言,三夫人李氏眼皮子不自覺地跳了跳,直覺有什麼要發生。
不過一會兒,她果然聽見那樁她小心隐瞞辦下的事,讓這丫頭當衆抖落出來。
“半年前,孟老爺的腿讓人打斷,是三嬸娘收了雲州豪紳梁四老爺兩千兩銀子,借着趙家的手擺平的此事。”趙明宜捏着手裡的帕子,掌心也在冒冷汗:“孟老爺當年是從三品的光祿寺卿,雖說犯錯革職,卻也是京官兒,天子門生,被如此羞辱,将來若是有心人拿來做筏,難保不會遺患趙家。”
她一字一句仔細斟酌過才敢說出口。
在河間府,乃至奉京,趙姓實在是一個很榮光的姓氏。或許在自家沒什麼感覺,可是隻要出了門,提及趙王兩家,誰人不給三分薄面。她祖父的威望,已經延續兩朝。
家族優秀子弟衆多,從仕的也不少。要說老太太在乎什麼,那必是自己趙家老封君的名頭,後宅女眷隻能捧着順着,不敢有所忤逆。
可是這件事,涉及了朝廷官員,那便不是單單女眷的問題了。老太爺跟諸位老爺也有可能受此牽連。
老太太一時面色極為難看,轉頭看向三夫人李氏,問她:“是這樣嗎?”
李氏早已捏緊了手中的帕子,衣袖掩住的手微微發顫,勉強說道: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這回事,不過當初确有一梁姓的鄉紳,說是得罪了什麼人,過來求我給他給他行個方便,我……老太太,老太太您要明查啊,六丫頭空口無憑。”說着落下來淚來,伏在老太太膝前哭了起來。
明湘甚至還未反應過來,她不明白明明是趙明宜的事,怎麼扯到了她母親身上。
“六妹妹,你說話可要小心,不能平白污蔑别人啊。”她眉梢飛揚,唇瓣有些失了血色,卻還是警告她要小心說話。細白的手指直直地指着她的眼睛。
林氏也心驚,她也不知曉這回事,不過自己是了解這位妯娌的,若不是她此刻就要派人喊了幾位老爺來,非要鬧個底朝天不可。
這樣看來,似乎是真的,女兒興許知道些什麼。她不能跟老太太硬着來,卻不會怕一個小小年紀的晚輩,當下便拂開了趙明湘的手:“湘姐兒,指着自己的妹妹說話,也不是有教養的大家小姐應該做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