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沈默時，他正被三個男孩按在泥坑裡。他淺色的襯衫沾滿泥漿，懷裡死死護着一個髒兮兮的泰迪熊，像隻被雨淋濕的小狗一樣發抖。你沒有立刻上前——先站在櫻花樹下看了好一會兒，欣賞他臉上混合着恐懼與倔強的表情。
"求求你們..."他的聲音細如蚊呐，"這是我媽媽..."
領頭的男孩一把搶過泰迪熊，大笑着把它扔進旁邊的小噴泉。"你媽不是早就死了嗎？"
你看到沈默的眼睛瞬間紅了。不知怎麼，這個反應取悅了你。你從樹上折下一根粗樹枝，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。
"喂，你們吵到我睡午覺了。"你用樹枝戳了戳領頭男孩的後背。
他們轉身看到是你，立刻變了臉色。周家獨女的名号在這一片很好用。"周、周小姐...我們隻是..."
你懶得聽解釋，一樹枝抽在領頭男孩腿上。"滾。這個玩具是我的了。"
你沒有指泰迪熊。
三個男孩倉皇逃走後，沈默還跪在泥坑裡，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你。你嫌棄地用腳尖挑起那個泡爛的泰迪熊，扔回給他。
"髒死了。"你說。
他接住泰迪熊，緊緊抱在胸前，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："謝...謝謝..."
第二天早晨，你發現他站在你家門口，手裡捧着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。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，看來已經站了很久。
"給、給你的。"他低着頭，耳朵紅得像要滴血，"昨天..."
你拆開包裝，取出一顆咬了一口，随即皺眉吐在他鞋子上："難吃。"
沈默的肩膀瑟縮了一下，但沒有逃走。你注意到他額頭上還貼着創可貼，襯衫熨得一絲不苟，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又脆弱。一個絕佳的玩具。
"把它們都吃了。"你把整盒巧克力塞進他懷裡，"然後陪我玩。"
沈默坐在你家花園的秋千上，一顆接一顆地吃掉那些過甜的巧克力。你看着他逐漸發白的臉色，感到一陣奇異的滿足。
"喂，"你突然說，"把那個給我。"
你指的是他始終放在腿上的泰迪熊。沈默僵住了，手指無意識地收緊。
"不給就算了。"你故意轉身要走。
"等等！"他急切地喊住你，顫抖着雙手遞上那個破舊的玩具，"給...給你..."
你接過泰迪熊，當着他的面把它扔進了正在修剪的灌木叢。"去撿。"
沈默的眼睛立刻濕潤了，但他還是乖乖走進灌木叢。尖銳的枝條劃破了他的襯衫和手臂，等他終于找到泰迪熊時，已經滿身傷痕。你哈哈大笑，獎勵性地摸了摸他的頭。
"從今天起，你就是我的了。"
七歲那年，你在花園裡發現一隻甲蟲。陽光下，它的甲殼泛着詭異的金屬光澤。你捏着蟲子找到正在看書的沈默，把它遞到他嘴邊。
"吃了它。"
沈默的臉色瞬間慘白。他的嘴唇顫抖着，眼鏡後的眼睛睜得大大的，但沒有拒絕。當他慢慢張開嘴時，你看到他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。
甲蟲在他嘴裡發出"咔嚓"一聲脆響。你笑得前仰後合，順手把一根棒棒糖塞進他嘴裡。
"真惡心！但做得好。"
沈默含着眼淚和棒棒糖，對你露出一個顫抖的微笑。那天晚上，你聽說他吐到淩晨，但他第二天依然準時出現在你家門口，手裡捧着一束野花。
九歲時，你在學校散布班長偷東西的謠言。當老師開始調查時，沈默主動站出來說是他親眼所見。他被罰站在烈日下整整一天，而你躲在樹蔭下吃冰淇淋。
"為什麼替我頂罪？"放學後你問他。
沈默踢着路邊的小石子："因為...你開心啊。"
你突然揪住他的耳朵："你真是個怪胎。"
他沒有掙脫，隻是輕輕"嗯"了一聲。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他身上，你注意到他的耳尖紅得透明。
十一歲那年，你突發奇想要溜進化學實驗室。沈默用他攢了兩年的零花錢買通保安的兒子，弄到了鑰匙。你們在裡面胡亂混合各種液體，直到一瓶溶液突然冒出刺鼻的濃煙。
警報響起時，沈默立刻把你推出窗外。"快跑！"他小聲說。
你頭也不回地逃走了。第二天，你聽說沈默被停學兩周。你去"看望"他時，他正在自家花園裡看書，額頭上還貼着紗布。
"笨蛋，為什麼不跑？"你搶過他的書扔在地上。
沈默彎腰撿起書，輕輕拍掉灰塵："我跑得沒你快。"
"你爸媽怎麼說？"
他沉默了一會："他們...剛從日内瓦回來。爸爸說再犯就送我去寄宿學校。"
你莫名感到一陣煩躁："那正好，省得你整天跟着我。"
沈默擡起頭，眼鏡後的目光異常堅定："我不會去的。"
"哈！你以為——"
"我會求他們。"他打斷你，聲音輕但清晰，"我會做任何事...隻要能留下來。"
你愣住了，随即大笑起來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："沈默，你真是我見過最可悲的人。"
十三歲，你們升入同一所初中。你的"惡名"早已傳開，沒人敢惹你，連老師都對你禮讓三分。沈默依然是你的跟班，但已經學會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——在你需要時出現，在你煩躁時消失。
直到那天，你在女廁所堵住了曾經嘲笑過你的林小雨。當你扯着她的頭發往馬桶裡按時，沈默突然出現在門口。
"滾出去！"你吼道。
沈默沒有動，他的目光從林小雨哭花的臉移到你手上："教導主任...往這邊來了。"
你松開手，林小雨跌坐在地上抽泣。沈默遞給她一包紙巾，然後拉着你迅速離開。到了安全的地方，你甩開他的手："誰讓你多管閑事的？"
"你會被記過的。"他說。
"那又怎樣？我爸一個電話就能解決。"
沈默突然抓住你的手腕，力道大得讓你吃驚："但你會不開心。"
你瞪大眼睛，一時語塞。沈默立刻松開手，後退一步，又恢複成那副溫順的模樣。但那一瞬間，你仿佛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沈默。
十五歲那年，你第一次真正打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