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柯令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,無奈歎息一聲,闖禍精慣會給自己惹麻煩。
轉身間,卻發現柳涵苔眼珠正狡黠亂轉,這肚子又憋什麼壞水呢?
果然,隻聽柳涵苔谄媚笑道:“師父,我可不可以移交一個病人給你啊?”
裴柯令眉頭一皺,手中藥杵“咚”地敲在案幾上:“又惹了什麼禍?”
柳涵苔搓着手湊近兩步:“這回不是什麼禍事,真的隻是一個病人。一個中了浮墨之毒近二十年的病人。”
裴柯令身子猛一頓,“浮墨之毒”,“二十年”,這幾個字眼讓他異常敏感。
裴柯令手中藥杵在案幾上滾落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他盯着柳涵苔,聲音低啞:“……是誰?”
柳涵苔見他神色驟變,反倒收斂了笑意,輕聲道:“師父,他們都是苦命之人!明日我會将他們帶來,現在我要過去為他們施針。”
裴柯令眉頭緊鎖,聲音陡然冷厲:“浮墨之毒無藥可解,你給他們施的什麼針?”
“裴氏十三針啊師父,您教過我的,我都記着呢!”柳涵苔答道。
裴柯令眸光一沉,逼視着她:“那你又怎知裴氏十三針可解浮墨之毒?”
柳涵苔毫不遲疑:“八年前,您就是用這套針法救了阿桑。那時我雖小,可絕不會記錯。”
“阿桑…”裴柯令低聲喃喃,仿佛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,“虧你還記得。”
他猶記得二十年前,草原鐵騎以屠殺的方式強勢建立新朝,浮墨之毒悄無聲息在舊臣之間蔓延。
為抑制浮墨之毒奪去無辜的生命,他将“裴氏九針”改良為“裴氏十三針”。
裴柯令一把抓起案幾上的藥囊,沉聲道:“帶路。”
柳涵苔一愣,随即喜上眉梢:“師父願意出手?那可太好了!”
裴柯令淡淡道:“二十年的浮墨之毒,早已蝕骨入髓。針鋒偏半寸便是催命符,藥量差一錢即成斷魂湯。也敢随意與人施針,簡直是胡鬧。”
柳涵苔嘟了嘟嘴:“師父,您就這麼信不過我嗎?我還有一個浮墨之毒的病人,被我治得很好。”
裴柯令腳步一頓,眸光如電般射向柳涵苔:“還有一個?”
柳涵苔被他看得心頭一顫,卻仍強撐着挺直腰闆:“是啊,就是我裳绮閣新來的掌櫃。”
“你是怎麼治的?”裴柯令的聲音低沉如冰。
“自然還是裴氏十三針,不過我配合了蒸汽池藥浴,效果似乎不錯。”柳涵苔答道。
這一次,悲柯令沒有否定打擊她,但也沒有表揚。柳涵苔知道,她的治療方案是被師父肯定了的。
藥囊在裴柯令腰間随着步伐輕輕晃動,發出細碎的聲響。
柳涵苔偷眼瞧着師父緊繃的側臉,那上面每一條紋路都刻着沉甸甸的往事。
“師父,就在前面巷子裡。”柳涵苔指了指前方小院。
兩人踏入小院,屋内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。隻見門扉半掩,柳涵苔推門進去,“賀伯,我帶師父來看看婉娘。”
裴柯乏掀開褪色的粗布門簾,正對上一雙布滿血絲卻依然清亮的眼睛。
隻覺得這雙眼睛十分熟悉,裴柯令眯起眼睛打量半天。
“賀…”他聲音顫抖着吐出一個音節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賀北尋聞聲擡頭,炯亮的雙眼在看清裴柯令的瞬間驟然睜大,手中的藥碗“啪”地摔碎在地。
“裴……裴先生?!”賀北尋踉跄着上前兩步,“真的是您……二十年了……我以為您早就……”
裴柯令的目光移向他身後那位面色青灰的婦人,眸光一緊:“她是?”
婦人虛弱地躺在床榻上,聽到陌生人的聲音,手指微微勾動,卻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。
“她是映婉!”賀北尋沙啞着嗓音說道。
“映婉?你說她是映婉?”裴柯令意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确認。
賀北尋點點頭。
裴柯令來到床邊,看着被病痛折磨奄奄一息的婉娘,試圖将眼前憔悴的面容與腦海中少女的臉龐重疊,卻怎麼也難以重合。
“吊着這口氣...就為等主子...”賀北尋的絮語被柳涵苔的驚呼截斷:
“師父...你們相識?”
裴柯令嘴唇蠕動,吐出的每個字都帶着往事的重量:“苔兒,這是你阿娘的...影子。”他望着婉娘驟然蒼白的臉,“她替你阿娘...活成了這副模樣。”
寂靜在室内凝成實體。賀北尋佝偻的背脊突然挺直,渾濁眼珠迸出精光:“柳丫頭竟是...?”
“當真是...”裴柯令撫過腰間藥囊,金鈴在死寂中叮當作響,“天意弄人。”
柳涵苔倒退半步,後背抵上冰涼的土牆。“她替你阿娘活成了這副模樣”,猶如晴天霹靂抽打着她。
難道像這樣人不人,鬼不鬼躺在這裡的本該是阿娘嗎?二十年前,到底藏着怎樣的往事?
“師父,你先替婉娘看看情況!叙舊以後還有時間。”柳涵苔說道。
裴柯令深吸一口氣,壓下翻湧的情緒,俯身搭上婉娘枯瘦的手腕。指尖觸及的皮膚冰涼如霜,脈搏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。
“毒入肺腑,氣血兩枯……”他眉頭緊鎖,從藥囊中取出幾枚銀針,迅速刺入婉娘幾處穴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