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涵苔正扶着婉娘往裡走,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緊接着便是一聲悶哼。
她回頭一看,隻見一名男子捂着額頭跌跌撞撞地闖進來,鮮血順着指縫滴落,染紅了半張臉。
待看清那人的面容,她瞳孔驟然一縮,失聲道:“阡陌?!”
言莫謙似乎也才認出她,眼中閃過一絲“驚訝”,随即苦笑道:“涵苔?真是…巧啊。”
他身形微晃,像是強撐着一口氣,聲音虛弱:“我今日來這邊收賬,誰知剛出鋪子,就被一輛疾馳的馬車撞倒,頭磕在了石階上…”
說着,他眉頭緊擰,指間滲出的血愈發刺目。
柳涵苔見狀,顧不得多想,連忙上前扶住他:“傷得不輕,快坐下!”
正在接診病人的裴柯令目光微沉,視線在言莫謙臉上停留片刻,又轉向柳涵苔,似在揣測二人關系。
言莫謙順勢坐下,卻仍“虛弱”地歎了口氣:“本想就近找個醫館,沒想到竟在此遇見你,真是…緣分。”
柳涵苔并未接話,隻迅速取來幹淨的帕子,替他按住傷口,語氣裡帶着幾分責備:“流這麼多血還強撐?先别說話,我給你包紮。”
言莫謙垂眸,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,又很快恢複如常。
柳涵苔迅速取來藥水和紗布,轉頭對站在一旁的賀北尋說道:“賀伯,婉姨勞您先照看,我替他處理下傷口。”
賀北尋扶婉娘坐在一張扶手椅裡,目光打量着言莫謙,認出此人就是幾日之前,鬼鬼祟祟趴窗戶偷瞧柳丫頭替婉娘看病的那臭小子。
注意到這邊動靜裴柯令将寫好的藥方交給程錦研,便三兩步跨到診堂中央,一雙老手突然截住柳涵苔正要敷上傷口的藥棉。
“師父?”柳涵苔驚呼出口。
老醫師的目光像兩枚冷針,從言莫謙血流如注的額角一路刺到他沾着牆灰的衣領。
“馬車撞的?”他突然用鑷子夾起言莫謙右手,将那片完好無損的掌心翻給柳涵苔看。
“既是被撞飛後磕到石階,為何掌心連半點擦傷都沒有?”
柳涵苔聞言一愣,低頭仔細查看言莫謙的手掌,果然如師父所言,除了指間沾染的血迹外,皮膚完好無損,連一絲紅痕都沒有。
言莫謙眼中閃過一絲慌亂,但很快又鎮定下來。他虛弱地咳嗽兩聲,聲音沙啞:“當時...我下意識護住了頭,手掌并未着地...”
裴柯令斜睨一眼柳涵苔,闆着臉問道:“你倆什麼關系?”
柳涵苔看着師父興師問罪的樣子,滿是不解,“師父,他是我們裳绮閣新來的掌櫃,上月才到任的。”
裴柯令冷哼一聲,目光如刀般直直刺向言莫謙,仿佛要将他整個人剖開看透
言莫謙被他盯得脊背發寒,額角的血仍在往下淌,染紅了半邊臉頰,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。
“師父,他這傷不輕,再不止血,怕是要撐不住了。”柳涵苔見言莫謙臉色越來越差,忍不住催促道。
裴柯令冷哼一聲,終于收回審視的目光,但語氣仍帶着幾分冷意:“急什麼?血又不會真流幹。”
言莫謙聞言,勉強扯出一抹苦笑,嗓音虛弱:“裴大夫說得是…是在下唐突了。”
柳涵苔見師父仍不松口,索性直接取過藥棉和紗布,伸手按住言莫謙的傷口,低聲道:“先止血再說。”
言莫謙垂眸,任由她動作,眼底卻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得逞之色。
裴柯令拂袖轉身,不再多看言莫謙一眼。他走到婉娘跟前,手指搭上她腕間。
眉間不由擰緊,随着時間的推移,形成川字的眉頭又逐漸舒展。“比昨日好了那麼些許。”
裴柯令收回診脈的手,對賀北尋道:“婉娘這病症需得靜養,來回奔波反倒不利。若不嫌棄,就在後院廂房暫住下吧。”
賀北尋聞言大喜,正要拱手道謝,卻見裴柯令已轉頭朝藥櫃方向喊道:“阿福,把西廂那兩間向陽的屋子收拾出來。”
阿福應聲從藥櫃後探出頭來,手裡還攥着一把曬幹的草藥。他瞥見滿臉是血的言莫謙,吓得手一抖,幾片當歸散落在地。
“還愣着做什麼?”裴柯令一聲呵斥,阿福這才回過神來,匆匆往後院跑去。
言莫謙一邊配合着柳涵苔為自己包紮傷口,一邊悄悄觀察着慈安堂内衆人的言行與性格特點。
剛剛跑出的那小孩兒,應該是慈安堂的藥童,他心裡嘀咕着。
他擡眼望向診堂東角,一位中年男子正俯身為老農把脈。“氣滞血瘀。”程錦研開口說道,聲音像浸過冰水的玉磬。
他抽回手時,言莫謙注意到他小指微微上翹,這與柳涵苔的把脈手勢如出一轍。看來,這位應該是裴柯令的弟子,涵苔的師兄。
他又将目光悄悄轉向賀北尋這邊,他與賀北尋倒是第三次見面。
第一次在露華樓,說書人一襲青衫站在燈影裡,将前朝秘史說得活靈活現。
那時他便覺得,這老者眼中有刀光,不是戲文裡的花架子,而是真正見過血的鋒芒。
正是這份直覺,讓他派鶴言暗中尾随,才及時從死士刀下救了他與婉娘。
第二次在小院窗下被抓個正着,他滿心隻想着如何解釋。此刻回憶起來,那日賀北尋扣住他手腕的力道,分明是練過擒拿的功夫。
這一次,他發現賀北尋看向柳涵苔的目光滿是慈祥,且對他有着與裴柯令同樣的警惕,這是護犢的表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