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更何況,那賤奴素日裡在茵茵跟前貼身侍奉,跟了七八年了,茵茵怎會對她設防?”李氏話鋒一轉,斜睨着視線往燕文珠身上短暫停留,“若是得了些微末好處,受人唆使才要害她主子,想來也合情合理。”
燕文珠許久不言語,此刻被她逼得冷笑了一聲,心下倒也不惱,站的久了自覺腳麻,兀自在廳堂上首尋個座大剌剌的坐下。
她對上李氏忿忿的目光,笑得一臉無所謂,“是了,受了我的唆使,得了我的好處。我身為一家主母纡尊降貴害你的孩兒,實在是罪大惡極,合該把我趕出府去,退位讓賢才是。”
李氏嗫嚅半晌,“妾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“行了。”邱穆不耐煩地揮揮袖子,“現在又疑神疑鬼的分說什麼?今日冷不防挨了一頓,明日且不知還要替誰擦屁股,咱家就夾着尾巴過活一陣子罷,等風頭過去,再行清算。”
适才差人請來看傷的醫士已經趕到,燕文珠離座将他迎到了堂内,一應禮數周全,見李氏守在邱穆身旁,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,自己便頭也不回的拾步回房了。
邱穆望着她走掉,一時心中五味雜陳。天邊孤月半懸,微涼的空氣吸入肺腑,帶起了他一陣不算劇烈的咳嗽。
良久,又落下一聲涼涼的喟歎。
家中突然生了變故,也惟有燕文珠仍吃的進飯食,露執在她身邊問了問阿爹的傷勢如何,燕文珠語焉不詳,隻說了阿爹一驚一乍,不過教都察院的人抓住了點錯處上奏參了一本,傷不及筋骨,好好将養一陣便能大好。
如此,想必不過是虛驚一場。露執懸着的心放了下來,回到洵園梳洗後吹熄了燭火,她躺在榻上阖了目,卻怎麼也睡不着了。
她不曾記得上一世家中有打殺奴婢之事,時常跟在露舟身後的那個小婢女十分卑順老實,不像是能幹出陷害主家小姐的事。
她毫無來由地想起了一個人。
不是他,不該是他,不應是他。
露執壓住心口的驚悸,腦海中浮現出謝屏與上一世截然相反的笑容。
他原本的笑總是溫柔和煦,眉眼一彎間,眸光便如同溪澗化冰的潺潺春流,無所顧忌地傾瀉下來。
算上他死去的上一世和未及相見的這一世,時隔三年,她今日在地窖裡首次見他,雖仍是那一年迎娶她時的年輕模樣,眼神卻帶着冰冷和譏諷。
他在地窖中的做派,已然和前世那個溫潤謙和的夫君大相徑庭。
難不成重回這一世的,不隻自己?
露執的心怦怦跳起來,倘若謝屏同樣重新回到了這一世……
他該有多恨她和陸拂呢。
她害他聲名狼藉,害他慘死崖下,不管這一世他用怎樣駭人的手段來懲治自己以消郁憤,她都沒有資格對他産生絲毫怨憎。
陸拂此時舉家被貶,微賤如無根浮萍,在京的貴臣之中,也無人可以依傍,即便謝屏殺了他,憑手段遮掩過去并不算什麼難事。
而他接下來該去尋仇的,便隻剩自己。
露執閉了閉眼睛,心中雖然愈發惴惴難安,卻沒生出任何逃離的打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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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邱穆稱病沒有上朝,一連推了四五日皆賦閑在家,宮裡遣禦醫來看過好幾次,倒也未發現他有何反常之處。
消息很快傳回宣毅侯府,彼時謝屏正傾身逗弄書房裡豢養的雀鳥。
溫潤的指尖輕輕劃過赤色羽毛,觸感柔順。鳥兒主動将頭和身體埋進謝屏的掌心,一面蹭着,一面輕輕啄了幾下。
謝屏手指間一陣酥癢,勾起唇朝書房裡飲茶的那人笑了笑。
“你看這畜生,我喂它不滿半月,它便認得我,親近我,明白不親近我便無食可吃。
可有些人就不一樣,縱使你對她再好,她也隻管把你的好當破爛一樣扔着玩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