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完又後悔起來,還不如不替露舟描補,怎麼有種越描越黑的感覺。
姜嬷嬷沒作聲,嘴角暗暗扯出一絲嘲弄。
露執并不以為意,家中她為長女,其下皆是李姨娘所出的一雙兒女,不管李姨娘存着什麼小心思,她自己心裡都很愛護這個唯一的庶妹。
露舟費勁地吞咽完了,又依稀生出無限傷感,“姊姊嫁去了侯爵府,往後是不是很難見着了?”
姜嬷嬷咳了一聲,言下有些不耐,“見自然是能見,歸甯省親,逢年過節都是要回娘家的。”露舟一臉糾結的神情,張嘴還想說些什麼,手卻被姜嬷嬷握了起來,“嫡娘子還要準備茶禮一應儀典,三娘子且随老奴去前廳歇着吧。”話音剛落,她已不由分說地拽起露舟往屋外大步跨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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巳時已過,席面鋪排妥當,數名樂伎隐在兩扇青綠山水畫屏之後,但見羅衣疊雪,一片寶髻堆雲。露執和一衆年輕的侍婢踏上通往内堂必經的流水畫橋,瑞煙浮動之間,但看橋下碧沼紅芳初盛,橋上衣香纖影匆匆而過,淡金的天光傾瀉而下,如同工筆細摹般勾勒出露執柔曼的身形。
賓客們陸陸續續地趕來,唯獨下聘之人遲遲不見蹤影。
燕文珠前些日為了打點媒人和定親的事殚精竭慮忙前忙後,又被邱穆突然受罰的事攪擾心神,逢上一陣倒春寒,小小地病了一場。現今桎梏病榻之上,府務亦是鞭長莫及,幸而精神頭好得一如往常,故委派姜嬷嬷将四方瑣事一一呈禀,好讓她揮斥方遒。
茵榻帷幌之間,燕文珠半靠着瓷枕,蹙眉問道:“現在什麼時辰了?”
邱穆在簾栊外六角小桌前盤腿坐着,面色沉沉不發一語。姜嬷嬷觑一眼主君的臉色,輕聲道:“巳正三刻了。”
“謝屏呢?”
“不曾見到過小謝侯。”
“侯爵夫人呢?”
“也不曾見。”
燕文珠心中隐隐火起,喘着氣粗聲道:“你在那裝什麼啞巴佛?蘊蘊的事,你就這麼不上心?”
這句話當然是對邱穆說的,姜嬷嬷趕緊避到一旁,生怕受到牽連。果不其然,下一秒簾内便飛來一個物什,分量不重,卻很有準頭,極其精确地砸在了邱穆的頭上。
邱穆吃痛地轉過身,看清了襲擊他的是一柄折扇,“你平素不是很沉得住氣嗎?再等等,說不定已在來的路上了。”
病中的人性情大抵都會急躁一些,邱穆不打算在蘊蘊定親的日子與她置氣,但又不願再同她共處一室,隻緩緩拾起地上的折扇交給仆役,旋即擡起腿溜之大吉。
邱穆負手才走到屋檐下,恰好撞見了前來通禀的府衛,那人趕忙躬身回禀:小謝侯謝屏已至邱府朱門之外。
邱穆遂大大的松了一口氣,也不再回屋告與燕文珠知曉,徑自去往前廳榮微堂找蘊蘊。
病中之人不見賓客亦是常情,想必謝屏也不會介意。
邱穆步伐有些沉重,離榮微堂越近,心中越生出一種怅惘的不舍來。
巳正四刻,露執聽聞謝屏來了,也從偏廳和蒲荷等一衆仆婦丫鬟緩步而出,和趕來的邱穆一前一後到了榮微堂外。
出乎意料的是,謝屏已經先他們一步到了。
嫩草如煙,畫簾低垂,四下裡灰澀無風,露執看見明磚路的盡頭,他穿着一襲绯袍肅立,面上無喜無悲。
“罪臣邱穆及家眷,跪候聽旨。”
謝屏的聲音冷冽刺耳,使她聯想到高昂的蛇首捕獵前嘶嘶吐出的黑色蛇信。
意料之外、又合乎情理的,給了她緻命一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