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過車窗,看見外面的景象漸與昨日不同,秋月離才發現這并非是去往縣衙的路,似乎……在往南邊去了。
“指揮使今日可還有旁的事要辦?”她問端坐在她身旁的男子。
分明昨日說過,要去縣衙同何小妹商讨藥材的事。
李挐雲輕輕搖頭:“昨日回驿站後,我想起阿莫也通曉一些醫術,于是使人告知了何典吏。今日雞鳴時,便有人來接他随同郭夫人研習醫術,來人還說,今日午後,郭夫人将在城南的何家鋪子裡開堂坐診,為城中百姓看病。”
行動竟如此之快?
秋月離有些意外,在京都時,因着官府辦事流程繁瑣冗長,往往能當即辦好的事,也要等上一等,官吏們也習慣了洩洩沓沓,還能借此索要好處。
沒想到,在這臨江城這樣的小地方,倒是大不相同。
或許是沒了京都那樣盤根錯節的關系,事情反而容易落成吧。
她想。
然而,馬車行駛到離何家鋪子還有小半裡路的時候,便再無法前進了。
秋月離掀起車簾,遙遙看見前頭已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,原本何小妹特地将看診的鋪子選在了臨近開闊的正街,此刻也被圍得水洩不通。
嫌在車廂内看不全外頭的情形,她幹脆走出車門,站直了身子俯視着前方。
嘈雜的聲音瞬時闖入她的耳内,有人沙啞着嗓子低聲唾罵與抱怨,病弱無力的老人被擠到牆根處,發出痛苦的呻吟。
孩童被周遭的情緒裹挾着,在人堆裡害怕地啼哭出聲,面如菜色的婦人無能為力之下,隻能更用力地抱緊了懷中孩子,口中呢喃着“乖乖,不要怕”“阿娘在”,眼神一眨不眨地望向前方,心中祈求着唯一的希望。
就在愣神的幾瞬,又有不少聽說了消息的人趕來,繞過秋月離的車馬,聚集在人群後頭。
人潮湧動,後來的人不甘落在末尾,張望着往前推搡,一波又一波,層層疊疊,似濁浪般拍打推動着前面的人群。
風起,從遠處帶來一陣紛飛的柳絮,飄揚在人群上空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壓抑在喉間的癢意被吸入的柳絮牽動,再也無法抑制,人群此起彼伏地咳嗽起來。
有人想躲避,但人群被黏膩地粘連擁擠在一起,呼出的渾濁氣息攪動着柳絮上下翻飛,夾雜着病氣的悶臭凝成一團,沉沉地壓在人群之中,叫人避無可避。
最遠處,何典吏帶來的衙役手持鐵杖,咬緊了牙關全力抵擋着人群的沖擊,饒是如此,這些年輕力壯的衙役們也幾乎穩不住身形,要被洶湧的浪潮所吞沒。
還沒到開堂坐診的時候,等候的人便已這麼情緒激動,若是開了門,隻怕大門都要叫人沖破。
這麼下去不是個事!
秋月離蹙着眉,向身旁的男子求助:“指揮使,可不可以借你的人一用?”
看着她着急的模樣,李挐雲二話不說便跳下了車,又伸手将秋月離也扶了下來。
他囑咐梁添文道:“你速回驿站,叫林向春帶着身子康健的弟兄們來此地馳援,維護醫館前的秩序。”
梁添文得了令,當即就調轉了車頭,往來時的方向疾馳。
秋月離則被護着到了一處人流較少的巷口。
“你說,今日之事能成嗎?”她不時地向着何家鋪子的方向張望,忐忑地問道。
如今總算有人可以醫治疫病,此前染病的恐懼,封城的驚慌,無醫無藥的絕望,都在此刻爆發了出來,求生的意念占據了全部,便是有官兵鎮壓,也未必能按下這股騷亂。
若是處理不好,怕是連裡頭的醫者都要受到沖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