衆人擁着夏新月漸行漸遠,隊伍最後的雲阙弟子突然哎喲一聲,捂着後腦勺轉過身來:“誰朝我丢石子?肯定是你這該死的魔修!”吼完,整個人卻因眼前的一幕愣住了。
在瑩白如玉的月光下,樹影婆娑,錯落有緻地勾勒出林絮舟側臉的輪廓,宛如一幅意境深遠的水墨畫卷,他的眼眸深處,湧動着難以名狀、掙脫不開的情愫,一顆剔透的淚珠醞釀得恰是時候,從眼角順着45度揚起的下颚滑落……
“是,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!”
林絮舟低聲自嘲:“适才魔君命我動手,我不敢違逆,這才……早知如此,抛出合歡散後,我就不應該拉着玉澈仙君從山路滾下來,如果遠遠避開,現在就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。”
“什麼意思,我們仙君未受其害,還要多虧有你了?”
“這位小兄弟真是一點就通,”林絮舟嘴一撇,眼尾因壓抑而泛紅,看起來十分無辜,“正是為了救玉澈仙君,我才不慎中毒的,要知道這玩意無藥可解,除非……咳咳,我背叛了魔君,就算不活活熬死,日後也不會有好下場的,聽說雲阙仙宗一向秉持修德為首的原則,我想你們不會忘恩負義,拍拍屁股就走吧?”
這倒打一耙的本事,把雲阙弟子驚得目瞪口呆:“你、你還要賴着我家仙君不成?”
林絮舟點點頭,随即又搖頭:“怎麼能說賴呢,我懇求你家仙君回報一點點而已。”
……
從未見過如此厚顔無恥之人。
也不想想,若非他撒下合歡散,誰要他救了?
這個道理衆人俱都清楚,反駁的話也已到了嘴邊,然而一對上他那雙淚水盈盈的眼眸,心腸便都軟了下來,硬是說不出口。
雲雁聲跟着夏新月慢行,聽到這裡腳步一頓:“胡說八道,我師尊……”他本想嘲諷他多管閑事,以他師尊的修為,避開合歡散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,結果扭頭看到林絮舟一副西子捧心、淚眼婆娑的模樣,不由呆立當場。
在雲雁聲心中,男人應該是冷靜沉着的,最好是像他師父那樣,即使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,再不濟也應該克制内斂,不在人前落淚,怎麼能哭得這麼毫無形象?
雲雁聲嘴唇張阖幾下,再出口的話便沒那麼咄咄逼人了:“男子漢大丈夫,你、你哭什麼,哭能解決問題還是能解你身上的毒?”
林絮舟嘴角一撇:“我都快死了還不許我哭,泯滅人性啊你,嗚……”
雲雁聲的表情像吞了一隻蒼蠅一樣難受,轉頭再對夏新月說話時,卻多了幾分誠懇道:“師尊,這家夥雖然可惡,但有句話沒有說錯,修行以修德為先……”
一刻鐘以前,打死他也不會想到,自己會請求夏新月幫這狡猾奸詐的魔修解毒,這會兒也不知怎的,竟生出一種不幫林絮舟一把,從此将良心難安的感覺。
一句話讓衆人都眼巴巴地望向夏新月,等他表态。
然而夏新月抿着唇,不發一言。
林絮舟甫一擡頭,撞見夏新月清冽的目光,便迅速低下頭去,總覺得那雙眼睛似乎能看穿自己心裡的小九九。
雲雁聲道:“師尊擔心玉鑒仙君會對此不滿?”
夏新月還沒說什麼,林絮舟搶先喊道:“如果仙君為難,那就算了。”
他吸了吸鼻子,假意用手背抹去眼角淚痕:“就讓我這可憐的人自生自滅吧。我雖為魔修,但對仙君慕名已久,想着有朝一日,能遙遙望一眼仙君就已滿足,想不到,臨死之前竟能抱着仙君一齊滾下山坡,那樣近的距離……”
夏新月面無表情的臉上,終于出現一絲裂痕,在衆雲阙弟子還沒驚掉下巴之前,截住他話頭:“你暫且死不了。”
“但再胡言亂語下去,就很難說了。”
這便是答應管他死活了!
“多謝仙君。”林絮舟臉龐淚痕斑斑,心裡卻樂開了花。
相較林絮舟的暗自竊喜,夏新月扭頭便走,似乎連多看他一眼都嫌,隻吩咐弟子道:“先把人帶回去,此事我自會向師兄說明。”
雲阙仙宗出門習慣用馬,除非事出緊急,否則是不會耗費靈力禦劍出行的。一是太過高調,容易暴露行蹤;二是靈力消耗太快,真遇上兇險無法全身而退。
因而,下山之路,林絮舟作為傷患,全程都享受着被兩名弟子擡下去的禮遇。
他吃了雲雁聲随身攜帶的淨心丹,可保短時間内不受合歡散藥效影響,已然神清氣爽,目光一斜,見後頭這名雲阙弟子正是先前學“他”說話惟妙惟肖的那位,心念一動,沒被擡出幾步就拉長了音調喊:“啊,太晃了,晃得我頭暈,二位平常修行是不是老想着偷懶啊,手臂一直抖,看來沒什麼力氣。”
或許是不想被扣上偷懶的帽子,兩名弟子沒與他計較,默默調整了姿勢,可擡得穩了,速度就,慢了,林絮舟又十分嫌棄道:“哎呀,太慢了,這要何年馬月才能到雲阙仙宗?”
快也不是,慢也不是,擡他的兩名弟子越走越氣,心中均想:“這魔修明明可惡得很,剛剛是哪根筋搭錯了,居然覺得這家夥實在可憐?!”
到了山腳下,便見三駕馬車在候着了。
林絮舟被毫不留情地丢進第一架馬車裡。車廂還算寬敞,僅陳設着一尊青銅香爐和一張松木案幾,很是契合雲阙仙宗所秉持的節儉之道。
後面跟着進來雲雁聲,抱着一捆拾來的幹草,把林絮舟對面的位置墊得松軟舒适,待夏新月坐上馬車,又不知從哪裡取來一隻水囊遞上去。
啧啧,想不到這個小毛孩年紀輕輕,伺候起人來卻是面面俱到,與先前動不動就拔劍的暴躁形象判若兩人。
林絮舟暗自感歎,不期然與一雙着惱的目光相遇。
雲雁聲瞪他道:“你啧什麼?想要自己找去。”
壞了,不小心啧出聲了。
林絮舟道:“你兇什麼,我又沒有惡意,啧啧,是誇你眼裡有活、動作利索。”
“閉嘴,不許你再發出這個聲音!”雲雁聲堵住耳朵,“才剛老實了一會,馬上又惹人憎惡,就不該給你淨心丹,讓你一直生生受着合歡散的藥效,醜态出盡才好……”
“雁聲。”夏新月輕斥。
林絮舟當然不會以為夏新月是在幫他說話,隻是雲雁聲這番話實在有失雲阙仙宗的修士風度,夏新月約束徒弟言行罷了。
雲雁聲小聲嘟囔:“我沒說錯,他又不是我師尊,用他誇?”像極了班級裡被老師點名,不敢反駁,卻又不大服氣的好學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