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七八歲孩童的神經系統發育還不成熟,疲勞又是最有效的安眠劑,歸光意聽着電視裡吵鬧的話語和音樂聲,腦袋越來越沉,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夢鄉。
這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,半夢半醒間,若有什麼除了動漫音效以外的其它聲響,她一概未聞,一概不知。
直到父母到家,上樓,然後傳來一陣錐心刺耳的哭喊,歸光意被這噪聲吵醒,這才大夢方醒地坐起身來。
她關掉電視,心裡暗叫不好,連忙起身去看樓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還沒來得及跨上最後幾級台階,歸光意耳朵裡就灌進了一串喑啞的哭聲,那嗓音細細的,明顯是尚在襁褓的嬰兒所發出的聲音。
弟弟出事了?歸光意心下一沉。
她三兩步邁上樓梯,飛快地沖進妹弟所在的房間。歸光意慌亂地掃視了一圈,發現弟弟被母親抱在懷中,小小的臉蛋上浮着點點淤紫血斑,顯然是已經哭嚎了太長時間,聲音嘶啞無力,現在仍在一抽一抽地噎氣,呼出幾聲低啞的喉音。
抱着弟弟的母親淚流滿面,把面頰緊緊貼在他柔軟的額頭上。
“媽媽……”歸光意手足無措地走上前去,看了一眼弟弟,然後立刻把目光跳開移到一邊,神思不屬地看了一眼四周:
歸明意呢?當時不是說好不要吵到弟弟的嗎?怎麼會成現在這樣?
歸光意茫然地轉了個身,突然發現父親也在房間裡,他背對着她,一貫寬厚的肩背如今頹敗地弓下去,整個人跪坐着蜷縮在那裡。
一股巨大的不祥預感攫住了她,歸光意心裡狠狠一緊。她慢慢走過去,那短短的幾步路有如一生般漫長。她走到近前,把手搭在父親的肩膀上,輕輕喊了一聲“爸爸”。
聞聲,父親擡起頭,神色木然地看了大女兒一眼,沒說一句話。
歸光意透過父親稍稍傾側的肩身,依稀看見了幾顆散落在地上的玻璃棋子,她渾身抖了一下,一個箭步跨到父親面前,然後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住。
歸明意,她年僅四歲的妹妹,正躺在父親的臂彎裡。她的眼睛緊緊閉着,面容青紫,口唇發绀,嘴巴微微張開,脖頸細嫩的皮膚上有幾道鮮明的刮痕,右手保持着抓撓自己脖頸的動作,另一隻手擱在地上,五指緊攥成拳,指關節用力到有些泛白。
她那就麼安靜地躺在那裡,一動不動,像是睡着了。
歸光意看着她,突然像是被抽走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氣,雙膝一軟,跪倒在妹妹身側,像公路上被車燈晃得愣神的鹿,一動不動、神色怔忡地呆在那裡,大腦一片空白。半晌,她試探着伸出手去,食指在歸明意臉上輕觸了一下,又立馬縮回。
她失魂落魄地在歸明意身上胡亂摸索,她忽然覺得妹妹看上去隻是睡得太沉,想找到哪怕一點她還能轉醒過來的證明。
父親神色淡漠地看着歸光意的動作,沒有阻止,一言不發。
視線落在歸明意攥緊的左手上,歸光意突然一頓,雙手捧起那隻小小的拳頭。她忍着掌心冰涼的觸感,輕柔地把那些蜷曲的手指一根根剝開,露出裡面包裹着的東西:
一顆渾圓的玻璃珠,中央嵌着一隻淡藍色帆船。
少頃,歸光意覺得心裡有什麼高大堅固的東西裂開了一條細細的小縫,然後那條縫隙越裂越大越裂越深,整座高塔一瞬間坍塌崩解。歸光意被“手足至親的謀害者”這個念頭徹底擊垮了,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,覺得胸口一陣惡心。
她踉跄着往門口走了兩步,忽然雙腿一軟,摔在地上,眼前一片漆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