寬闊的橙色天空慢慢變黑,班級晚宴燒烤會拉開帷幕,肉類和香料在炭火上與油花共舞。
夜色把遠處樹林染成焦糖的顔色,篝火堆噼啪炸開一串金紅火星,焰苗跳動着吞噬枯朽枝幹,炸裂的火點化作四散流螢,化作夜色無邊幕布上的月邊星。
夜色漸濃,衆人投在沙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。篝火邊圍坐的衆人面孔化作一隻隻橙紅蜜橘,發絲被火光鍍成金線。
焰光與暗藍交疊之間,歸光意借着人群掩映,時不時地擡眼去瞧衆星捧月的萬人迷班長。赪玉般的火光吻上她的面頰,那人笑時眼尾漾起的弧度,比烈烈篝火更灼人心。
高三(3)班奇思妙想的文娛委員用熒光棒圈出天然舞台,宣布現在是“靈魂模仿秀”時間。在衆人起哄下,文委本人身先士卒地打了頭陣,抓阄抽中“模仿年級主任訓話”。
隻見她把兩根樹枝交叉成眼鏡框,突然用中年女性的語氣喊道:“那對假裝看星星的小情侶!不許跑!”
在台下同學笑倒一片時,裴懷硯抽中模仿班主任查寝,隻見他僵硬地舉起手電筒照向樹梢,臉被灼灼火光映得亮白,被衆人吐槽為“你這光照強度根本達不到晚自習抓情侶的标準”。人人愛戴的班長則在抽中模範校徽吉祥物時,容忍了美術生同學在她臉上畫下的胡須,被衆人戲稱為“野獸派班長限定皮膚”。最終,程蔚被迫模仿數學課代表收作業,把烤玉米當卷子塞進自己的手包,被衆人評選為“最沒有班味的英語老師”。
夜風卷走衆人歡聲,滿山楓樹沙沙作響,像在鼓掌緻意這場荒誕又溫柔的謝幕狂歡。
篝火晚會還未結束,顧蓮生借口回房換掉濺上燒烤油漬的衣服先行離場,開溜的同時不忘從露天廚房順走新鮮出爐的一桶奶油太妃爆米花。
不遠處是峻美的群山與參天之樹,飛檐下懸着二十四節氣的鑄銅風鈴叮咚作響,四層灰瓦白牆的民宿隐在竹林深處。
整面崖柏根雕屏風後,博山爐蒸起袅袅沉香,竹影透過玻璃棧道在三樓走廊投下一樹陰影,正對太湖石堆砌的枯山水庭院。九曲回廊懸着白繡花鳥絹燈,博古架上汝窯天青釉瓶映着窗外山林峻石。
月光漏過竹林,顧蓮生用鞋尖踢着卵石小徑,穿過垂花門時,她仰頭望向雲月二分的湛湛天空,無意中瞥見了頂樓天台側邊的一個熟悉身影。
晾滿紮染大布的天台像暴風雨過後的海洋,群青靛藍被風鼓起,像夜空裂開一道銀河。
歸光意坐在邊緣離地三尺的狹窄露台上,兩腿探在露台外側,膝頭攤着一本書。月色百轉,那張峰巒起伏的美好側臉上塗抹着一層淺銀的月輝,眉弓和鼻骨連結出流暢優美的弧度,把夜色利落地切成黑白兩段,眉眼間風姿如玉,湛然若神。
身後忽然一陣風起,輕薄的紙頁被接連翻過。沒等歸光意反應過來,背後的人伸出胳膊攬在她胸前,将她整個人攔腰抱回露台内部。
歸光意條件反射地低呼一聲,重心不穩地被身後那人帶倒在地。
“顧蓮生!”
她掙紮着坐起來,看也不看那人是誰就脫口而出:“對于抱摔這個事情,我們之前是怎麼說的!”
“未經别人允許不準幹這麼危險的事,這個别人也包括我!”
後腰處後知後覺地泛起一點疼,歸光意着實有些崩潰。
“DNA動了,不好意思。”被點名批評的正主本人跟着坐起來,用來表達慚愧的語句聽不出半點慚愧之情:“不過誰讓你坐在那麼危險的位置上。”
她探身抽走歸光意護在懷裡的寶貝書,指腹蹭過扉頁的藏書印:“當對幸福的憧憬過于急切,那麼痛苦就會在人的心靈深處升起——好家夥,你覺得西西弗斯本人也是這麼想的嗎?”
歸光意無語凝噎地把書搶回手裡:“班會結束了?班長大人纡尊降貴地上這兒來幹什麼?”
“那你又在這幹什麼?”顧蓮生不接她的茬,擡眼把問句原封不動地回敬過去:“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,坐在正常的椅子上去發你那書瘋?”
“我又不是來看書的,”歸光意覺得自己有時候是真的很無助,“你幹嘛動不動就對我人身攻擊。”
“那你到底是來幹嘛的?”顧蓮生好奇道。
歸光意瞥她一眼,從牆邊變魔術般拖出兩把藤編折疊椅,并排展開支在兩挂紮染晾曬架中間。
她把顧蓮生從地上拉起來,放置在其中一把椅子上,然後才在另一把折疊椅上矮矮地坐下。
“來看星星。”她幽幽答道。
冷月高懸,寂靜的夜空向兩人逼近。
顧蓮生突然想起來,來程車上共享耳機的電台節目裡,曾經對今晚的象限儀座流星雨高峰有過預告。幸好,這大千世界之中至少還有這麼一個人,對這場“三十年中最明亮的火流星”懷着深切的敬意和期待。
歸光意從口袋裡摸出一條染壞的藍白手帕,上面藍得歪歪扭扭的點染星星,映照着顧蓮生頸間晃動的銀鍊。
她凝視着接天遠山山頂開始出現的星星,像沉入月下淺溪的白石,散發出一種受洗過後的溫潤甯靜:“你說,以人的視力,最遠能看清多遠的東西?”
“大概幾百米?幾千米?”顧蓮生悄悄瞥一眼那人霜雕雪琢的側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