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溫杯也被檢查了——何汐一揚眉,暫時懶得追究。
他沒說話,扭頭望向窗外,大抵是昨夜的沙塵暴過去了,現下清晨的天空出現了短暫的蔚藍如洗的顔色,幾朵閑雲不知從哪裡飄來,仿佛攜帶着某段不為人知的思念。
他本來也不喜歡甜的,甜水尤其不好喝,隻不過有的人天天給他泡,磨着他喝,逐漸習慣了而已。
他目光深處一閃,淡淡收回了眼神,不想繼續磨叽,盯着江延直截了當問道:“孟毓白到底怎麼逼死鐘老師的?”
過于直白雖然不是江延的作風,但他也并沒有多少愕然,從大衣胸口的内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透明證物袋,輕輕遞到何汐面前:“這是我從你們鐘老師那裡帶回來的——她當時想要銷毀,是我把她阻止了。”
何汐瞳孔倏然擴張,低頭看向桌上那個證物袋——
裡面孤零零躺着一個U盤。
U盤很小,不到小指的一半長,銀白金屬外觀,普普通通毫不起眼,唯一值得驚訝的大概就是它本身,畢竟這個人人用智腦的時代,虛拟雲盤儲存和傳輸文件都極度方便,所有的固體硬盤和實體U盤都早已失去存在的價值,這種東西基本已經成為不知哪個世紀的老古董,絕大多數人見到可能連名字都叫不上來。
何汐指尖泛白,掩飾性地端起一旁的茶杯,猛喝了一大口。
苦澀的茶水順着舌根緩緩流入喉嚨,久久之後,竟沒有絲毫回甘,而是越發苦得讓他有些倒胃,眉心顫抖着皺起又松開,不禁偏過了頭。
江延苦笑搖頭,語氣略帶揶揄:“不是你讓我直說的嗎——其實鐘院長即便銷毀這個作為證據的U盤,孟毓白也同樣不會放過她,所以你不要怪我把它留存下來。”
他目光含着真誠,略一停頓,“畢竟鐘院長是看過U盤裡面那個視頻的,隻要她在一天,孟毓白就無法安心。”
接下來是長達數分鐘的沉默。
卧室裡傳來的聲聲鳥鳴格外清晰,終于江延歎了口氣,打破了對峙般的靜默,他回憶似的說道:“你們實驗室出事之後,我知道鐘院長可能有危險,就派人去福利院周圍暗中保護,果然不久之後,孟毓白就來了。
“他沒有先派手下來交涉,而是直接親自到了福利院,和鐘院長談判,想讓她交出那個U盤,她不答應,孟毓白就用福利院的孩子作要挾。那時幼薇已經在總部工作,我和她商議,讓鐘院長和那些孩子悄悄來二号基地,幼薇當然是同意的,但鐘院長始終拒絕和我們溝通,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不出來,直到——”
他住了口,沒有繼續說下去,話岔一跳,“……至于鐘院長為什麼會拿到那個U盤,我想她是去了你們以前做實驗的地方,她嘴上不說,心裡對你,對宋教授,都是牽挂的。”
何汐心髒陡然掠過一股痛意,縱然前因後果早就猜到,縱然當年的畫面已在腦中想象了千百回,可破碎的音容冷不防在旁人口中化作幾個簡單明了的字眼,那一瞬,脊背中密密麻麻爬過的冰冷刺痛仍舊化作一根寒潭中取出的尖錐,不留任何餘地,驟然刺穿了他的心髒。
鮮血混着冰水,嘀嗒而落,化作殷紅的冰花,朵朵凍結了他的每一寸意識。
不知過了多久,何汐動作有些僵硬地端起那盞茶,啜了一口,嘴角終于浮現出一抹不甚清晰的笑意:“……茶涼了。”
江延一直沒有打擾他,隻是安靜坐着,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混合着惋惜的悲傷,聞言笑了笑:“涼了可以再燒。茶罐就在茶幾下,你平時什麼時候想喝,自己燒也可以,如果你不嫌棄,也可以打電話讓我過來給你當個茶友——你要的枸杞紅棗我立刻讓人送過來,沒了打服務中心電話就行,那邊我已經安排過了,你要的東西随時送過來,不收費。”
何汐沒答,半晌才客氣了一句,語氣似乎恢複了平日的溫和:“麻煩了,”他頓了頓,有些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昨晚沒睡好,不送了——鳥籠你也帶走吧,這種東西太脆弱,我養不活的。”
江延無所謂地一笑,“盡力不就好了?每天早晨逗一逗,本來就是給你解悶的,怕你突然離開熟悉的地方,熟悉的人,水土不服,心情不好。”
何汐目光江延帶笑的面容上掃過,又向不時傳來鳥鳴的卧室望了一眼,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