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,灰色的暖夜已在江城降臨,街上流動着一種柔和的暖風,一種夏日的記憶。
因為是景色較好的沿海城市,這個時節遊客絡繹不絕,站在沙灘上望,大概率看不到海,而是烏壓壓一片人頭,不過沈郗予對這副熱鬧景象倒是喜聞樂見,這時候遊客多,暑假工的工資也要比平常高許多,對她來說這比什麼都來得實在。
淩晨兩點半,送走了最後一桌客人,沈郗予的脖子都隐隐作痛,感覺自己今天下了有一百份面不止,簡單收拾收拾,關上店門時,老式的卷簾門發出“吱呀、吱呀”的抗議聲,她騎着自行車往公寓趕。
路上還有一些小攤整夜整夜開着,夜生活是這座城市的主場,每晚都有故事在這裡上演,大家對街上的争吵、喝醉橫倒的男男女女都熟視無睹,忙着趕自己的路。
這樣悶熱潮濕的夏夜,沈郗予被撞了滿懷的風吹清醒了,不太想回去,作息長期颠倒,這個時間她還不困。
經過綠城廣場處,聽到熟悉的琴聲,沈郗予停了車,這地方有個喜歡半夜彈琴的怪人,幸好這地方不是什麼居民區,不然一定有人半夜投訴這人。
她是有一次晚上在這兒看書的時候聽到的,當時還以為鬧鬼了,給她吓得不輕,
後來兩人倒是形成了一種奇怪的默契,誰也不主動搭話,他彈他的,沈郗予坐在長椅上看自己的書。
*
不過今天沈郗予一過去發現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個人,
灰色無袖衛衣挂在男生身上略顯寬大,但肌肉輪廓分明,所以讓人不覺羸弱,他的臉隐匿在帽子的陰影中,看不清神色。
環顧四周發現沒有别的座位,沈郗予還是坐到了椅子上,與男生隔了兩三個人的位置。
晚風帶着涼意吹起沈郗予散落的幾根發絲,她在看紀德的《窄門》,
“‘信賴人必不幸’過去我常背誦,卻不大明白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那年他還不到十二歲,我也剛滿十四歲。畫片上有一束花,當時我們覺得非常好。”
耳邊琴聲纏綿,讓人心生倦意,沈郗予完全忽略了身邊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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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好,那個,你和這彈琴的人認識嗎?”耳邊突然出現的詢問将她思緒拉回現實世界。
“不認識。”
男生沒再說話,沈郗予看向他,他已經摘了帽子,
老實說,她沒怎麼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長得這麼有侵略性的男生,眼睛黑白分明,路燈的光照得他眼裡亮晶晶的,像鑲嵌了一顆純黑無雜的玻璃珠,濃眉大眼,鼻梁高聳,耳朵下面有一道不太明顯的疤痕。
長得也真是怪…….
怪好看的,
沈郗予被自己心裡的土味情話逗笑了。
男生瞥向她,“你笑什麼?”
沈郗予沒有收起笑容,反倒合了書,靠在椅背上。
“笑你長得閉月羞花,沉魚落雁啊,小帥哥。”
長久的沉默後,男生看都不看她,懶洋洋回了句“謝謝啊,很多人都這樣說。”
這下輪到沈郗予不知道說什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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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看了下表,已經快四點了,她明天的排班是晚上六點,便站起身準備離開,回頭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已經閉着眼的男生,和正在彈琴的人,最終沒有說什麼,轉身離開了,長夜漫漫,還能遇到兩個在公園通宵的人,挺有意思。
身後,梁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收回了視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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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過擁擠的電動車堆,沈郗予把自行車鎖好,從地庫上樓。
她暑假租房子租期短,找不到什麼好房子,不過好房子她也付不起錢,所以選中了這個老舊小區,三居室的房子,硬是被房主掰成三瓣租,每個房間一個租客,客廳和廁所共用,廚房也隻有簡單的微波爐和洗碗池。
沈郗予沒怎麼見過另兩個女生,大家一般都隻呆在自己房間,沈郗予房間有獨立衛浴所以價格稍貴一點。
電梯的燈光忽明忽暗,沈郗予後知後覺累了,大腦和身體長時間高度運轉,她疲憊地靠在牆上,電梯裡雖然隻有她一個人,但每天坐過的人太多,混雜着煙味臭味和汗味,讓她有點想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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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邊
付生瑞坐在靠椅上抽煙,梁骐嫌棄地離他八丈遠,“小子,十七八了,抽煙都不會,是不是真男人。”
梁骐皺了皺眉讓他滾,“大衛林奇八歲就開始吸了,25年肺病去世了你知道嗎。”
“那不也活了七八十,對我來說夠了。”
梁骐用餘光瞟了他一眼沒說話。
付生瑞笑了笑沒再繼續調侃他,“哎呦,你是不知道,自從我被鄰居投訴半夜擾民,來這兒練琴之後,就剛那小姑娘,又白又瘦,挺好看那個,天天兩點左右來,我也不好在人女孩面前抽,附近又沒什麼人少地方,給我這煙瘾憋的啊,你說一小姑娘,晚上又黑又危險,嘿,愣是天天往這兒跑,也不怕遇見的是壞人。”
梁骐望着女孩走的方向,“她身上有煙火味,應該是在海邊夜市上班。”
“你小子狗鼻子啊。”
梁骐沒再接話,兩人沉默地看着天邊微微泛出的魚肚白,像是墨黑的幕布被撕出了一道口子,灰白色中參雜着絲絲不明顯的橙黃色的光,天是快亮了。
不知道什麼時候,付生瑞也把煙熄了,他把臉埋進手裡,悶聲道,“小骐,你回去吧,你媽和你外婆就是瞎操心,再怎麼說也不能讓你一快高考孩子來陪我,你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你啊,回洛城去吧,你看,我不也沒事嘛。”
梁骐沒搭他的腔,這是這幾天付生瑞第三次跟他說這事了。
他拿起付生瑞的琴,“得了,少自作多情,我不能是來找秦一延他們的,你真是老了,學會婆婆媽媽那一套了。回去吧,天天美國作息。”
付生瑞接過梁骐手中的琴,軟綿綿地給了他一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