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禧被簇擁着上了花轎,一路上,她能感覺張嬸兒牽着她的手抖個不停。
她也沒好到哪去,她不斷回想着江祈安是個怎麼樣的人。
她想起那年江祈安在她家讀書,托她去鎮上捎帶一隻毛筆回來,她當時記得清楚,早早就将毛筆買好了,可中途遇到了武一鴻,便與他相會去了,直到夜裡才歸家。
江祈安那時隻有十五,一雙眼幽怨地盯着她,攤着手,問千禧要他的毛筆。
千禧摸摸找找怎麼也找不到她買的那隻毛筆,她猜想或是與武大哥在船上偷會時,将那筆給弄丢了。
千禧到此刻還能清晰記得江祈安那眼神,幽怨又冷寒,還帶有說不盡的憤恨。
事後她又是道歉又是賠禮,江祈安一次也沒給過好臉色,再後來,她便和武一鴻成了親,去了鄰縣過日子,再沒見過江祈安。
千禧覺着一支筆這江祈安都能記那麼久的仇,更别說跑了夫人!
越想越可怕!
想到後背冒出冷汗,一股子惡寒!
一路朝江宅而去,千禧能聽見街邊百姓的恭賀之聲。
江祈安是個冷性子,不像是會把婚事辦得滿城皆知的人,但他一到任,沒聽聞什麼大動作,反倒是将婚事辦得熱熱鬧鬧,有些奇怪。
千禧覺着,許是因為梁國戰事延綿五年,民生艱難,人口凋敝,人心頹喪,這江祈安才想借着這一場婚事獲得民心。
要是這滿城百姓知道他的新婦跑了,那天都得塌了!
千禧心頭慌亂不已。
直到落轎,轎簾掀開,一隻纖瘦修長的手伸進來,她在衣裳上将手心冷汗擦了又擦,才敢将手搭上去。
整個儀式過程,她全身都在冒冷汗,但在衆目睽睽之下,她一點也不敢露餡。好在她見過的婚宴不下百場,每一步該做什麼她輕車熟路。
以至于……整個拜堂時她拜得實在太快,江祈安也在不知不覺跟着快起來,感覺十分怪異。
送入洞房時,江祈安望着那個火紅的背影,久久回不了神。
任遙,他是見過的。
那剛才跟他拜堂的女子是誰?
*
千禧坐在床上等到天黑,越等越心慌,心慌到胃疼。
忽的聽外面一陣喧鬧嘈雜,“新姑爺來了!”
緊接着便是門被推開的聲音,嘈雜的聲音更大了,而是十分幹脆的關門聲,瞬間又将外面的一切嘈雜隔絕,屋内的聲音清晰變得起來。
千禧聽到那腳步聲沒有去那桌邊取玉如意,而是直往床邊來,步子很快,恍惚之間便坐到了床上,床吱吱一沉,酒氣飄散而來。
千禧此刻一顆心快飛出來了,嘴裡念念有詞,想掀開蓋頭将那些說辭一股腦吐出來。
卻在下一刻,面上驟然一涼,眼前倏地一亮,蓋頭被他掀開,江祈安的臉出現在眼前。
熟悉,又遠不是當年的模樣。
已是六年時間過去,這張臉已然成熟,清隽,還有男人的淩厲。
千禧腦子一片空白,她要說什麼來着,發白的唇瓣翕合着,半晌隻憋出四個字,“縣令大人……”
“哦喲~”江祈安唇角微微勾起,眸間光彩狡黠明亮。
千禧登時一愣,還未開口回答,隻聽他輕飄飄地吐出一句,“怎把紅娘給娶了回來了,這怎了得?”
他是笑着說的,但話語裡的戲谑她能清晰察覺。
很陌生,千禧印象裡他總是冷着臉,也不怎麼會說譏諷人的話。或是這六年他早已變得從容有度,所以才能笑着說些戲谑之話。
千禧心涼了一半,以前到底是個弟弟,就算他生氣鬧别扭,她也可以教訓上幾句。
但如今,他是狀元是縣令,他坐在這裡,哪怕是一句簡單的調侃,都能讓她生出懼意。
幻想破滅了,她反倒輕松不少,腦子變得冷靜。
她忙從床上下來,跪在地上,磕了一個頭,“縣令大人,請饒恕民女的欺瞞之罪。”
江祈安本想扶住她,卻被她利落地動作躲了過去,隻能看着她朝自己磕了個頭。
他理了理衣襟,面上笑意驟然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