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千禧有着媒氏身份,可以将馮貴訓斥一番,責令他回家好好過日子。
但那一種虛假的安穩,更何況她太年輕,年長的人通常不會贊同她的話,甚至會惹得人煩,所以她決定從羅伊伊下手。
蓮塘街道的人說羅伊伊說是江月樓的頭牌,但也僅限前幾年,從去年開始,江月樓便有了新的頭牌,像羅伊伊這樣的,被稱為老妓。
她想見羅伊伊一面,卻是逮不着人。
青樓妓子通常不待見媒氏,媒氏也不愛青樓妓子,所以羅伊伊叫了龜奴在青樓門口堵着千禧,白天也躲着,一躲就是好幾日。
她很窮,也沒辦法裝扮成男人進入青樓為她一擲百金。
千禧越來越焦灼,馮貴事還未畢,她整日在這裡耽擱也不是辦法。
細想之下,她每次來都是白天,那時青樓安靜得很,天黑熱鬧了又不得不回家,她決定換個法子。
千禧回家與公婆講了此事後,公爹用十幾年衙役的經驗為她分析,“二更天青樓就關門閉戶了,四更前你都沒必要去,五更漸漸有人離開青樓,這時候大多數妓子會送客,像羅伊伊這樣妓子沒那麼俏,不可能躲這個懶,你這個點去,保準能逮着人!”
梁玉香瞧他分析得頭頭是道,忍不住打趣,“喲!武班頭常去?”
面對夫人的調侃,武長安忽然警覺,“我我我以前在那坊市當差,這你又不是不知道!”
“誰知道呢!”梁玉香調侃起來,“那會兒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……”
“那是當差啊……”
這樣的鬥嘴以前常見,但從武雙鶴死後,家中沉寂許久,所有人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,她也無時無刻不在緊繃,現在又恢複了這樣的調侃,是久違的溫馨。
千禧撐着下巴看他們鬥嘴,這尋常歡喜讓她眼角眉梢染上笑意,或許有朝一日,那些不敢回想的傷會被慢慢療愈。
翌日四更,千禧就被婆母叫醒了,醒來時睡眼惺忪,千禧腦子都是懵的,梁玉香卻精神極了,衣裳裙子都已備好,連粟米粥都熬好了,配上一疊醬黃瓜,可惜千禧還沒睡醒,有些吃不下。
千禧忍不住問她,“阿娘怎麼看起來比我還激動?”
“這是你做媒氏後做的第一件大事,我能不激動嘛!”梁玉香四十的年紀,面上雖有皺紋,可以一雙眼仍然有光彩。
千禧有時都理解不了這樣的昂揚,她咽着小米粥,“阿娘,我這事兒麻煩,你不用那麼早起來給我做早飯的,别累着了!”
“這有什麼好累的!”梁玉香不以為意,眸光中帶着喜色,“阿娘跟你講,不管做什麼呢,開頭是最重要的。”
“如果你這事做得不盡人意,以後說不準就不喜歡做媒氏了,又或者總是做得不得勁!”
“以前一鴻第一次撐船就收錯了錢,是我悄悄給他補上的,他這才堅持下來,不然就不會做這個行當。”
千禧聽得笑出了聲,“我聽武大哥講過!”
“那可不!一開頭就遇見難事,許多人立馬就撒手不管,然後渾渾噩噩的混過去,這不是好兆頭,千禧你想做什麼都可以,有我和你爹在,拿不準的一定要多問,可不能埋頭做傻事……”
梁玉香的碎碎念,讓武一鴻的模樣又浮現于千禧腦海。
那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人,卻并不莽撞,大地一樣寬厚敦實,面對任何事都顯得松弛無比,哪怕她時常犯傻,武一鴻也能在背後穩穩托住她,還會笑着跟她說,“這都是小事……”
想必婆母也曾無數次早起,為兩個兒子做好飯菜,無數次教會他們如何做一件事。
可若是有一日,兩個兒子都消失在她生命裡……
千禧不敢深想,慌忙出門。
千禧離開後,飯桌上的燭火仍然搖曳着,梁玉香卻是神情木木,燭火的明亮漸漸失了焦,一團模糊的光暈。
良久,她潸然淚下。
*
江月樓前,羅伊伊為恩客理着衣衫,那是一個大肚子的男人,約莫四十多歲,神情餍足。
“齊爺,下次什麼時候來?”羅伊伊聲音黏膩,笑靥如花。
“改日吧!改日!”恩客沒有回答具體的時間,隻随意搪塞過去,“不耽擱了,就快開市了!”
羅伊伊笑着送客離開,人走遠後,一張臉立馬垮了下來。
千禧趁着這個空檔,一把攥住了羅伊伊的胳膊,“羅姑娘,我有事想請你幫忙!”
羅伊伊借着微弱的晨光看向千禧,嗤笑一聲,“你們做媒氏有完沒完!是我勾引男人嗎?有時間來教訓我,倒不如去教訓那些男人管好自己!”
千禧大概能猜到羅伊伊為什麼不願見她,但是真被罵時,她還是小心肝一顫,她稍稍調整情緒後,對羅伊伊道,“姑娘,你說的有理!”
羅伊伊聞言,有些訝異,卻仍舊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千禧,“那還有什麼好說的!放手呐!”
千禧擠出十二分的笑容,手上力道更大了,“羅姑娘,我絕對不是來罵你的,你聽我說完……”
“我不想聽,王八念經!”
“你不聽我就不放!以後天天來堵你!”
“好煩人!”羅伊伊表情嫌惡極了,卻看着千禧執拗的表情,絕不像是輕易罷休的模樣,她落了下風,“要說快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