孫鵬飛非常喜歡擦皮鞋,這個習慣是他在内蒙古大草原上養成的——穿着一雙锃光瓦亮的皮鞋,可以使他一下子就能區别于當地的所有人。
後來回了北京,孫鵬飛依舊保持着這個習慣,鞋油味總是能讓他回憶起大草原上豪邁的生活,這時候他就會不由自主的假裝起呼麥來。其實孫鵬飛根本不知道呼麥到底是從身體的哪個部位發出的聲音,但他喜歡用舌頭堵住嗓子眼兒假裝自己唱的也是呼麥。然後一邊擦皮鞋、一邊假裝呼麥,還會時不時繃一下腰背上的肌肉,再不時的用手拍拍肱二頭肌,然後流露出得意的神情。
“娜娜子,小成他們什麼時候到啊?”孫鵬飛終于擦完了他的皮鞋,回到樓上的卧室問正在梳妝台前照着鏡子抹抹畫畫的蘇甯娜。
“說是9點孩子們睡着了以後就來。”
“那我得趕快去洗個澡了。”孫鵬飛說着,又沖着梳妝台上的鏡子鼓了鼓他的胸肌。
自從回了北京,孫鵬飛當年在内蒙古大草原上那股淳樸木讷的表情就越來越少了——他隻把那種表情留給擦皮鞋和在健身房撸鐵的時候。在孫鵬飛心底,那種淳樸木讷的表情是他的某種信念僅存的碩果,而這種信念曾經完完全全的占據着他的内心。
那種信念就是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,一個豪邁、粗犷、不修邊幅的男人,他希望這種信念能幫他擺脫掉他童年時代“媽寶男”以及“二椅子”的陰影。
對于孫鵬飛而言,過去的幾年是他内心相對穩定的時期,或者至少在這個初夏的美好夜晚,他的生活是平靜安甯的。今天晚餐的時候他心滿意足的享用了烤羊排和甯城老窖,這會兒正期待着跟成實、黃若愚兩口子愉快的侃大山,尤其是一會兒就能見到他的“女神”“夢中情人”黃若愚,讓孫鵬飛激動不已。
雖然每當想起黃若愚就會讓孫鵬飛感到一陣激動,但是對于梳妝台前的蘇甯娜,孫鵬飛也是真心的感激的——畢竟他們曾經“共苦”過,她就像是他最堅強的革命戰友一樣。你看,他的娜娜子把房子收拾得有多簡潔、大方,完全營造出了中産階層最喜歡的靜奢風,這讓黃若愚看到後都會不由得稱贊:蠻靈的。
哦,可是孫鵬飛也不得不承認,差不多所有房子都收拾得很不錯,隻是除了這間卧室以外。他們的卧室呈現出了一派農村閨房風:粉紅少女風的壁紙、小裡小氣的百寶格,格子裡還擺滿了小巧易碎、閃閃發亮的玻璃制品;還有窗戶上那粉紅色印花珠鍊的窗簾、梳妝台上鋪的跟窗簾配套的台布、同樣配套的床單……以及,此刻正坐在鏡前那個捯饬了半天依舊老年橫秋的女人。
“鵬飛。”蘇甯娜叫到。
“幹嘛?”
蘇甯娜慢慢從的梳妝凳上轉過身來,臉上一副欲說還休的神情:“呃,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我說了你可别笑啊。你覺得不覺得小成和小黃有點兒……看不起我啊?”
“别逗了。”孫鵬飛盡量把聲音壓得很低,用那種很理性的聲調問道,“你怎麼會突然這麼想啊?”
“我也不知道,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。我覺得咱們上次去他們家,小黃就挺不高興的,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她了。上次在他們家的時候,我就感覺有點兒……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。你還記得有一次我跟你說過你媽看我時的眼神嗎?那天小黃就是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來的。結果今天她竟然又說忘了早就說好的明天來咱們家的事兒,我就覺得……”
“你呀,這就是庸人自擾,”孫鵬飛終于不再對着鏡子鼓動他的肌肉了,“這都是你瞎琢磨出來,連影兒都沒有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。”蘇甯娜站了起來,不自信的低頭打量着自己身上那條粉紅色的拖地長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