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許是這幾天的事太頻繁,江灣今晚,久違地回想起了高中的事。
江灣上高中之前,一直在邬城一個比較偏僻,名為水岸鎮的小地方,長大上學。
父親江闫和母親簡春柳當年讀一個大學,略有才華的小白臉江闫對校花簡春柳一見鐘情,追求一段時間後,兩個人順利修成正果。
然而自打江灣能懵懂記事起,簡春柳和江闫就沒在一起了。具體緣由江灣不清楚,隻大概從外公外婆口裡得知,江闫娶了簡春柳之後,不滿于待在這片窮鄉僻野,守着一片田過日子。
江闫身家清貧,人卻野心勃勃,礙于沒找到時機擺脫,隻能暫且擱置。真正暴露的那一年,是發現簡春柳體檢得了乳腺癌。
江家和簡家都是普通門戶,根本拿不出多少錢治療這種花費高昂、需要長期治療的疾病。何況還是惡性腫瘤。
江闫自然不會錯過這個于他而言的絕好機會,斬釘截鐵跟簡春柳提了分手。踹開簡家這個多餘的累贅後,不出半年,他入贅到了中資産門戶的于家。
那年,江灣不到五歲。
江灣對母親的記憶,時隔多年,早已斑駁生痕,模糊不清。從深處裡浮現出來,剩下最明晰的一面是,她的背影。
印象裡,母親脾氣很好,娟秀的眉眼就似天然含情般,娴靜如水。她總是穿着一襲月白色旗袍,木簪挽發成髻。
回憶勾勒出的母親,就像她的名字那般,語調淡柔的,溫婉清雅的,款步姗姗的。
外公出身書香門第,擅長精研書法,外婆祖上師承琵琶,也流傳了一手彈琵琶的好技藝。母親自幼随外婆學習,耳濡目染,江灣亦是如此。
所以水岸鎮的人常常這麼誇她們一家,才華馥比仙,氣質美如蘭。藝術世家,有一股天生浸染出來的儒雅清麗氣息。
但是江灣又會覺得命運弄人。
母親有别于衆人的氣質,能讓她一枝獨秀、夭矯不群;卻也偏偏是這樣的氣質,吸引來江闫這樣的僞君子。
不過,到底是歸結于江闫這個人太過混蛋。
母親原本在一家藝術學校當琵琶教師,檢查出乳腺癌後身體每況日下,最後無奈辭職。她知道她好不起來了,沒有對死的害怕,更多的是愧疚于不能給外公外婆盡孝,還有撫養江灣長大。
簡春柳死的那日,二零零六,江灣年滿七歲。
後來,江灣就在水岸鎮,外公簡年外婆虞明月的身邊長大。
江灣自小聰慧,不然也不會将外公的書法與外婆的琵琶技藝一同掌握并精通。簡年和虞明月自見到親生女兒因病早逝後,對江灣就沒有寄托太高遠的志向,隻希望她健康開心,平安順遂,不要步入簡春柳的後塵就好。
江灣十五歲那年,江闫不知道抽了什麼風,大概生活清閑下來,他終于記起他還有個前妻的女兒。
江闫想把江灣接回身邊,外公外婆不肯,江灣也不願意。
可是外公那時患上了白内障,早已被書法培訓機構辭退,外婆也年紀大了,身體不便。兩個人相互扶持着,在水岸鎮支棱小攤來維持生計。
江闫以此為餌,表示江灣如果跟他走,外公外婆就不用再為了她這麼辛苦出攤。不得不說,江闫還是有點本事的——至少在擊破人心防這件事上。
江灣最後還是跟他離開了水岸鎮。
于是,江灣入住到了稱得上無親無故的于家,高一開學,也轉到了邬城的川水一中。
後來就是,江灣在川水讀了三年的書。二零一七,高考那年,報了外省的大學和書法學專業。
所以說,世界本來就是不完美的,我們不過是順勢而為。
—
江灣第二天起來的時候,謝薄已經去公司了。他還在微信留了條消息。
【江先生:早餐涼了,要吃記得加熱】
【江先生:不然容易傷胃】
怪貼心的?江灣原本想打個謝謝,但怎麼瞧這兩個字都覺得生疏,在輸入框删删減減一會兒,最後索性拍了拍謝薄的頭像,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【你拍了拍“江先生”】
謝薄應該知道這個意思吧。
到一樓,把早飯放進微波爐裡熱了熱,江灣慢慢吃個幹淨,再向屋外走去。
陳管家正在前花園裁盆栽,他手裡拿着把大剪刀,準備“咔嚓”除去多餘的枝葉時,注意到江灣出來,打了聲招呼并發出疑問:“夫人,您這是要出門嗎?”
江灣恍然記起出門要跟謝薄報告行蹤的事,于是她點點頭:“嗯,去一趟銀行。”
“好,我讓司機送您過去。”
司機姓趙,一位面相瞧着十分樸實的中年男人。或許謝家的司機跟随謝薄久了,人也像謝薄那樣,渾身散發出一種沉穩而莫名令人安定的信任感。
他沒有探尋江灣去做什麼,而是規矩将她送到目的地時,問了句是否需要他在外邊等待。得到肯定後,便不再多言。
江灣拿着謝薄給的黑卡,按他說的密碼,在銀行弄一通網銀,最後存了部分進入賬戶。
走出銀行,她沒有猶豫,點進一個備注名為“秦阿姨”的聊天框,就準備轉賬微信單日的最高限額五萬元過去。
秦阿姨秦釉是江灣水岸鎮的鄰居,眼看着江灣從小長到大。
秦家夫婦沒有兒女,卻心地善良,對外公外婆總是能幫就幫。曾經母親病重,外公外婆忙于照顧女兒,沒空帶江灣的時候,秦家夫婦就把江灣一步不離地帶在身邊,細心呵護。
江灣離開水岸去了川水後,也是秦家夫婦抽空着照料兩位老人。甚至外公突發腦溢血昏倒在路上,同樣是秦阿姨和秦叔叔及時将他送到了醫院,還墊付了醫藥費。
于江灣而言,秦姨和秦叔不是親人,勝似親人,對她有巨大恩情。她償還不清,但也想盡力去饋贈他們的善意。
兩個人的聊天望下來斷斷續續,間或夾着好幾筆零碎的轉賬,也有彼此來回推阻的轉賬過期退款記錄。
隻是倏地想到對面可能不會接受,江灣切成手機号轉賬,五萬元一遍遍地發過去,共二十萬,轉入對方零錢。
以防萬一,江灣考慮周全,把自己的允許對方通過手機号轉賬關閉了。
動作飛快地做完這些,她長舒一口氣。随即眉宇又微微蹙起。
江灣知道,秦阿姨缺的東西,有部分是錢,也有很大一部分不會是錢。前不久,江灣拿不出來的,是錢;而目前,江灣能拿出來的,也隻有錢。
比起這些,江灣此刻更擔憂的是,等會秦阿姨質問起關于這些錢來源的時候,該怎麼蒙混過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