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灣知道貿然去跟那小孩對賬,沒有證據也是無濟于事。她問了陸倉上一次給錢是什麼時候,陸倉說就在上周,學校角落裡邊。
直接給錢不能證明是非自願。陸倉上的那所小學,江灣小時候就在了,至今未翻新,監控設備不完善。
江灣沉吟半晌,決定先去調查一下那三個小孩。如虞星星所說,楊明、張大果、吳函幾個人在同齡小孩裡橫行霸道,專挑軟柿子捏,典型的不良少男。
他們裡邊領頭的楊明,年紀最大,卻不過十二歲,家裡就隻有媽媽在帶。江灣打聽到幾個小孩的住址,得知他們差不多也都是留守兒童,沒有家裡人看管,染上網瘾,成天就是逃課打遊戲。
忽然有些唏噓。這一帶這麼多留守兒童,有的孩子像陸倉這般懂事乖巧,有的孩子卻走上了歧路,逞性妄為做着事。
江灣到底看在陸倉的允求下,瞞住了兩位老人家。隻是她也要陸倉保證,遇到不能解決的事要趕緊向身邊的人求助。
期間,江灣去打探了楊明的具體情況,發現他泡在鎮子裡的小網吧。
虞星星揪着江灣的衣角,怯生生環顧,最後擡手指示意角落的人:“灣灣姐,就是他。”
楊明瘦得像竹竿子,一頭黃毛跟營養不良似的,敲着電腦放聲罵得很髒。旁邊似乎有個同樣的黃毛和他吵起來了,他猛地竄上凳子,揮着拳就砸過去,嘴裡還不幹不淨罵着。
啧。現在的叛逆小孩都這樣嗎?
江灣回想着自己的叛逆期,也不過是翻牆回校,偷偷吸口煙被嗆着,最過頭的無非是打了一場正義感滿滿的架。
哦,那應該不叫打架,那叫替天行道。
江灣不打算在楊明身上浪費功夫,選擇把這件事告訴楊明的媽媽。江灣找到她的時候,她正在水岸鎮街頭,擺着小攤子賣菜。
那一幕讓江灣有幾分恍惚,一刹那想起了十幾年前。
那時,她的外婆外公也是這樣,一天到晚依偎在那賣不出多少錢的小攤子。她們就像面前那個緊張忙活的女人,盡管生活的風霜覆了一身,也始終在為了明天露出笑容。
江灣走近的時候,楊媽媽正在低頭擇壞掉的菜。注意到有影子傾灑下來,她忙不疊擡頭,樸實的眉眼堆滿笑:“要什麼菜?”
縱使那點于心不忍在冒尖,江灣終究平靜地把事情告訴了她。
楊媽媽愣愣聽着,眼淚不知覺就掉了下來。她慌亂擦着臉,輕聲勉強笑道:“實在抱歉啊,孩子他爸欠債被打死之後,我每天都在想着掙錢,不怎麼關心那孩子了……以為他單純不愛學習,沒想到……”
說着說着她聲音又哽了哽,朝江灣鞠躬賠不是:“不能正大光明跟陸倉說對不起了,姑娘,能不能幫幫阿姨說句對不起啊。上次他還幫我在上坡口推我裝菜的車……阿姨對不起他。”
“阿姨也快走了,現在看來,得帶着明明提前離開了。”楊媽媽往圍裙兜裡掏了一陣,将裡邊零碎的紙币盡數遞給江灣,說話間眼淚止不住又流下來,“麻煩姑娘,把這些錢給陸倉,是我管教無方……”
江灣保持了很久的沉默,直到後面,也沒有拿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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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明走了,那兩個孩子也是沒了主心骨,瞬間心防潰敗。不用他們承認,因為沒幾天,虞星星和辛雀她們在打掃教室的時候,無意發現其中一個人抽屜裡,有自己丢失很久的東西。
那天她們大呼小叫地跑回家:“我買的新日記本還寫着星星呢,居然在張大果那裡!”
“原來是被他偷走了……等等,那陸倉是不是什麼都沒做呀?”
幾個小孩你看我我看你,一時豁然開朗,轉身跑進屋就去找陸倉了。
一開始她們不理解江灣姐為什麼要說這麼奇怪的事,對陸倉展示出的親近,刻意得傻子都看得出來她們在裝。而現在,那點間嫌也随着謎團的浮出水面,渙然冰釋。
“陸倉,你是不是被他們三個欺負了!”
“陸倉,我們保護你!我們一共五個,他們才三個!”
“陸倉,”虞星星眨着睫毛,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,“對不起呀,我一直誤會你了。”
辛雀緊随其後:“我也對不起你,灣灣姐分給你的兩個水果糖……被我吃掉了。”
“我吃了三塊,我才要說對不起!”
陸倉被密密圈在裡邊,盡管插不上一句話,抿唇角的笑也青澀而柔軟。
張大果和吳函兩小孩做的事被他們家人知道了,氣不過拿掃把揍了一頓。
第二天這兩人捂着屁股上門來道歉,陸倉原諒了他們,除了之前被搶走的面額總數,其他任何額外的一筆錢,他都沒收下。
陸奶奶和陸爺爺到這會才知道自家孫子受了苦,摟在懷裡心疼了好久。陸倉久違地被衆人環擁得抽不開身,好半天才低頭笑着,跑了出來。
他認認真真跟江灣鞠躬道謝,江灣隻摸了摸他頭,輕笑道:“陸倉,喜歡制瓷的話,不要放棄哦。”
陸倉睜着黝黑的眼看她,肯定般地笑着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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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這裡,已經算得上皆大歡喜了。江灣倚在門框看這些孩子,嘴角揚起的笑也沒降下半點,卻不知道為什麼,心裡好像有一塊空空的。
直到電話響起,江灣大腦恍惚地接聽了,裡邊傳來那人帶笑的清潤聲線,散漫得一如初見:“謝太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