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玉棠眸色溫柔至極,他俯身過去,蜻蜓點水般覆上餘晚桃的唇,輕輕碾了下,才退開。
餘晚桃聽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。
摸着下唇猶燙的溫度,泛水的眸子狠狠瞪了一眼輕薄自己的書生,隻是翻過身的瞬間,臉頰卻紅透了。
翌日鹿鳴宴,崔玉棠風度翩翩地出了門。
餘晚桃在府城酒樓裡定的包廂,給餘天慶等人送行。
眼下第一批蠶快結繭了,餘天慶趕着回去,不願在府城多留。
臨走前隻叮囑着餘晚桃,忙完府城的事盡早回村,村裡人估計已經知曉崔玉棠考中了秀才,正等着要辦流水席慶祝呢。
餘晚桃一一應了,看着馬車走遠。
回到小院裡,貞娘恰來尋她,二人便一道探讨起絨花手藝來,餘晚桃有心學雙面刺繡,她專注盯着貞娘起針線,撚着細針靈活地來回翻轉着,動作利索,針腳細密,俨然十分精于此道。
貞娘見她看得認真,便放慢了速度,笑着說道:“這手藝活就得多練,就像你掐絲做絨花,我看着簡單,但實際做起來卻十分難,這雙面刺繡則是看起來難,做起來更難,你若真心想學,便得下狠功夫。”
餘晚桃晃着腦袋,不得不承認貞娘說得有道理,她從小便學絨花,從蠶絲到成品一步步熟悉,經年累月地反複練習,到如今閉着眼睛,光憑感覺都可以做出一根絨花簪來,其中辛苦隻有自己知曉。
刺繡她從前倒有些基礎,好陣時間研究過蘇繡的手藝,雙面繡着實是頭一回接觸。
餘晚桃對雙面刺繡很感興趣,貞娘也耐心教,給她講一些雙面刺繡的藝技,這門手藝沒甚家傳的保密性,誰都能學,就是沒幾個能耐住性子學出來的。
将近傍晚時,貞娘要趕着回家去,餘晚桃便歇了好學的心思,将人送出去。
莊子剛落成還得通一陣風,眼下尚不能住進去,貞娘和家裡人依舊住在城外,每日來回奔走着。
天色漸暗,門外卻靜悄悄的。
餘晚桃吃了晚飯,獨自在竈房裡燒水,遲遲聽不到書生歸家的腳步聲,心裡不由擔心起來。
書生一早便帶着餘小器去參加鹿鳴宴了,都這個時辰還不見回來,甚麼酒宴,能喝上一天去?
眼看着都亥時了,餘晚桃實在放心不下,幹脆起身進屋換了衣裳,自己收拾着出門接人去。
鹿鳴宴是在府城最好的文人樓裡舉辦的,餘晚桃駕着自家馬車,就停在文人樓外邊,看着夜裡從樓内陸陸續續出來的人。
這一等便是整一時辰。
随着聲吆喝,一行秀才郎們晃晃悠悠地出來,隔着幾步距離走在一身穿官紫色常袍的中年人後面,唯有一年輕男子是與他并肩而行的。
餘晚桃一眼便認出了那就是雲姐兒的夫君元修己。
那中間的,當是元郡松,江南府同知。
秀才們陸陸續續被家裡人接走,餘晚桃心急自家書生,原想就在這處等着人過來,卻見元郡松父子将人獨自留下了,不知說了些甚,書生面色瞧上去有些複雜。
餘晚桃按耐不住跳下馬車去接人。
“二郎。”,她清亮地喊了一聲過去,打斷了文人樓門口的對話。
崔玉棠聞聲回頭,匆匆對元郡松作了一揖:“大人,許是學生久久未歸,家中内人擔憂便出來尋了。”
元郡松撫着下颚胡須,聲音裡聽不出情緒,隻道:“既家裡人來尋,那便早些回去吧。另外本官方才與你說的,你回去可好好斟酌着,修己比你早兩年考中秀才,又有本官親自教導,若能得這樣一位師兄,于你将來科舉仕途百利而無一害。”
“學生愚鈍,實在——”
“回吧。”,元郡松揮手打斷了他的話,将人打發走。
崔玉棠隻能再度拱手,轉身朝餘晚桃走去,他緊繃住脊背,嘴唇抿緊,直至上了馬車,才呼出一口濁氣,輕拭去額際薄汗,閉眼靠在車壁内緩和心緒。
餘晚桃雖然擔憂,卻并未主動問他。
餘小器是全程經曆了鹿鳴宴上風波的,他氣不過,張牙舞爪地對餘晚桃告狀:“那元大人太可惡了!看中少爺小三元的名聲,想将少爺收入門下,少爺婉拒了。”
“那元大人原是歇了收門生的心思,卻有一書生将少爺的身份捅了出去,不知怎的回事,元大人态度立馬變了,甚屢次刁難少爺,暗中施壓要少爺妥協,一場鹿鳴宴下來,少爺應付得實在辛苦。”
餘晚桃皺眉道:“鹿鳴宴不都是知府主持的嗎?知府大人是何态度?”
“知府大人來了一會,有公務在身便先走了,鹿鳴宴後面全然成了元家父子挑選門生的場子。”
“元郡松,許是知道當初大伯那件案子的實情。”,崔玉棠倏地睜眼,眸色冷然,緊握着拳打在車壁上。
崔家大伯崔海為江南府上一任同知,因貪污案下台後,元郡松才被提了上來,崔海在江南府經營多年,名聲甚廣,貪污案起後崔家便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崔家一案,他雖因非親生而逃過一劫,但實實在在由崔家撫養長大,如今算是崔家留在府城裡唯一的根子。
崔家人再度出現,當年知曉實情的人,恐都坐不住了。
“二郎,别沖動。”
元家在江南府權勢滔天,現階段想要與他們正面抗衡,當是蜉蝣撼樹,雞蛋碰石頭,沒有一點勝算的。
崔玉棠垂眸,斂去眼底偏執,“我知道,阿桃,我隻是不甘心。”
不甘心被人任意擺布,處處受人掣肘。
更是迫切地想知道導緻崔家被抄的原因,到底是什麼。
“過幾天是元府老太太壽宴,雲姐兒早前便給了帖子,讓我帶着你一道去。”,餘晚桃一臉晦氣道:“早知道沾上元家就沒好事,我明兒就拒了雲姐兒,我們盡早回容縣吧,免得在府城裡久待,多生事端。”
崔玉棠搖頭,道:“還要等府學的名帖下來,報了名才能回去。”
崔玉棠為廪生,自然是有資格入府學的。
隻是左等右等,入學名帖沒等到,卻先等來了元府老太太的壽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