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48·
煙火還在放,隐隐映照得天空熾白。姜霰就坐在車裡,轉頭望向程晃。他是倒車的時候說出這句話的,說得很輕描淡寫,但于她而言分量很重。
她的一顆心敏感封閉,層層疊疊,鮮少有人涉足。以前也有人追過她,有的是對她有點好感,發現她冷得像個冰塊之後自覺離開,有的人覺得追她是一場持久戰,再三思慮之後決定放棄。這兩種情況程晃也都不是沒有過,隻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抽身。
區别就在于此。
回程的路上堵車了。
大概是晚上各大商場都有活動,這條路一下子變得特别堵。程晃把車開出地面停車場都花費了将近半個鐘頭的時間。馬路上人頭攢動,汽車的鳴笛格外刺耳。他把車載音樂的音量調大了一些,在等前邊車輛的時候轉頭看她。
姜霰在盯着遠處天空的煙花看。
鋼鐵森林聳立在前,遮擋住一半的天空,那些煙花綻放在高樓與高樓的間隙裡,絢爛了一瞬間又消散掉。程晃把着方向盤,轉頭看她盯得認真,于是脫口而出:“你想看煙花?”
姜霰回眸,笑了笑:“不是在管控嗎,市區應該看不到吧?”
“那就去郊區看咯。”程晃揚了揚下巴,指前面,“你看前面都堵車,反正回去的路和去郊區的路差不多時間。”
姜霰被他說服了。
也不算說服,程晃是有正當理由的,說着堵車去哪的時間都一樣,但其實她的主觀意願還是蠻想跟他看一次煙花。日曆翻過去,新的一年還有兩個多鐘頭就來,舊歲有很多缺憾,比如越來越少的約會,冬天的冰沙店要等來年開春再開,那些因為課業和考試等種種原因錯過的見面,時間不會再來,見一面就少一面。
所以她也珍惜。
開往郊區的路倒是暢通,大約是因為市裡的各大商場都在放着新年的倒計時,形形色色的活動熱鬧非凡,高架上隻有程晃的車是往郊區方向開的。他說他知道哪裡可以放煙花,姜霰點點頭,也就随他去了。她考了一天的試,現在有點困,程晃放的偏偏還是R&B,柔而慢的轉音令人放松,催眠得很。副駕是有使命在的,姜霰不敢睡,強撐着,忍着哈欠,憋得眼淚都出來。導航的提示聲時不時就響一下,程晃看出她困,調小了一點音量,輕聲地道:“睡吧。”
姜霰定了定神,醒過來:“我不睡,我陪着你,你在開車很危險。”
“我沒事。”程晃道,“你放心睡,後座有外套。”
……
狹小而安全的環境似乎很助眠。
他的外套味道很清爽,很暖,很厚,像一床羽絨被。姜霰穿得其實挺少,半張臉埋進他的長款外套裡,人很薄一片,他轉頭幾乎找不見她。窩在他外套裡的人前面睡得輕,後面就呼吸勻停。程晃把車速放慢了一些,開得更穩,一直到駛離高架。
靠江的路明顯更窄,是老路,有些颠簸。姜霰在這個時候悠悠轉醒,不安地動了下。前邊在高架上的時候還飄雪,這會雪停了,外面氣溫驟降,很冷。程晃沒忍心叫醒她,停穩車後靜靜看了她一會。姜霰歪着腦袋,側臉恬靜。她長得好,很白,也很瘦,骨架小,五官淡而不寡,睡着時睫毛在翕動。
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。
程晃想吻她來着,但她睡眠好像很淺,他也不想打擾她難得的休憩時間。高三都要脫層皮,他這個年紀本來也應該經曆這種痛苦,能不像姜霰這樣全靠家裡托舉。江風冷冽,有人在江邊迎着冷風放煙花,那好像是一家三口,四五歲的小孩,手裡拿着仙女棒,熾白的光連成絲網,噼裡啪啦地交纏。小孩特别新奇,盯着煙花一動不敢動,程晃支着頭,看着這一切,又轉頭,看看熟睡的她。
那一瞬間腦子裡跳出一個想法。——如果這輩子他和姜霰能有這樣的時刻就好了。
江邊是有小攤在賣煙花的。
他停車的時候就眼尖地看見了。知道這個地方能放煙花還是在初中的時候,那會他和秦逍混,兩家人跨年約着一起吃飯,他倆覺得沒意思,偷偷溜出來在街上瞎逛。越玺灣就在江邊,他倆穿過跨江大橋來到這裡,看到這裡就放煙花的人。那個時候渝城對煙花的管控還不是太嚴格,那些小攤販的生意比現在紅火,江邊有很多人在放煙花,還可以看到市區裡的倒計時。那年跨年他和秦逍放加特林放得巨爽,可惜之後就不能放那麼大的煙花了。
小攤上的煙花種類也變少了。程晃輕手輕腳地下車,走過去,跟小攤老闆交涉。老闆說他今天跑了好幾個地方了,這是最後一批了,賣完就走,而且附近隻有他一個人再賣,還要趕回去回家跨年呢。夜晚的江邊光線很暗,程晃扭頭,看到放煙花的那一家人牽着小孩漸行漸遠,道:“這些我都要了。”
小攤老闆立馬喜笑顔開,打開手機,道:“掃這裡。”
程晃輸入密碼,給他看支付記錄:“付過去了。”
“新年快樂啊帥哥!”
程晃彎了彎嘴角:“新年快樂啊,生意興隆!”
姜霰在這個時候醒了。
旁邊程晃不在,他車鑰匙也帶走了。醒來的那一瞬間有點慌,四處張望着找人,透過車窗看到他在路邊買煙花,本來緊張的情緒消散大半,于是推門下車,去找他。她走路聲音很輕的,程晃轉頭的時候吓了一跳:“你咋醒了?!走路沒聲吓死我了。”
姜霰探頭,身上還裹着他的外套:“買什麼呢?”
“煙花啊。”
老闆已經收攤,提着大包小包遠去了。程晃拎着手裡的袋子,低頭笑道:“剛買的。你要放一個嗎?”
姜霰彎了彎嘴角:“好啊。”
對于上一次放煙花的記憶已經很渺茫了。姜霰依稀記得那個時候自己五六歲,住在老城區的六号院裡,家裡那個時候還是平方。有一年渝城下了雪,比現在還大,地面鋪上一層潔白。爸爸喊她到院子裡堆雪人,邱雪在廚房裡忙活着做排骨香腸,聽見丈夫在院子裡的聲音,嗔笑着說“大冷天的把孩子凍壞了”。話雖如此,還是洗了手,把她裹成一個粽子,笑道:“去吧,到院子裡找爸爸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