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北海之上忽然出現漩渦,一葉碧舟出現在原本平靜的海面。
但很快海面也不再平靜。
音律驅着小舟自海面而起快速飛入夜空,下一刻,仿佛整個北海的海面都被擡了起來。
先是一丈,再是一千丈。
萬千魚鱗拼湊出鲲的軀幹,巨大的虛影化作實體,然後緩緩浮出水面。
不斷上升的碧舟上,璇玑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。
她用混天绫遮住臉,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得躲在哪吒的身後,不敢對上元起的視線。
海面傳來聲音,她低頭向下看去,随後恍惚了一瞬。
那是怎樣巨大的一條魚呢?璇玑一時形容不出來。
像山那麼大,像海那麼大,像天那麼大——
可它明明隻是一隻魚而已。
「璇玑?」元起看着躲在哪吒身後不肯和他相認的少女,又輕輕喚她。
璇玑的身影他記了太多年了,就算隻露出一雙眼睛、一根頭發——他也不會認錯。
抓着自己袖口的力氣又多了幾分,哪吒察覺到璇玑的害怕,忍不住瞪着元起,整個人将璇玑擋得更嚴實了些。
即便如此,哪吒心中也多了幾分擔憂——這人認識璇玑,璇玑會不會跟他走?
哪吒下意反手握住了璇玑的手腕。
海中的鲲隻是緩緩動了動,卻掀起驚濤駭浪。
而璇玑的聲音很小,小得幾乎完全淹沒在海浪聲中:「……你認錯人了。」
她對着元起說了謊:「我、我是從陳塘關來的。」
「……」
「……」
璇玑不敢與元起相認,不敢讓青丘的狐狸知道她沒去做女娲娘娘的任務。怕姥姥失望,怕别人看不起。
她不敢說。
元起聽清楚了璇玑說的話。
他身形微晃,但仍然勉強笑了笑:「……原來是這樣啊。」
「那是我認錯了。」
璇玑心中有愧,雙手握拳,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掌心劃出紅痕,哪吒的衣角也被她扯得發緊。
元起歎息一聲,道:「你們欲往何處?我送你們吧。」
哪吒也不客氣:「昆侖山。」
「好。」
玉笛的音律之中露出愁緒,碧舟在曲聲裡往昆侖的方向而去。
吹罷一曲踏出了這葉小舟,天青色的衣衫獵獵作響,元起懸在半空中目送他們行遠。
「那你要去哪?」璇玑終于還是忍不住,站在小舟上轉過頭問元起:「你不跟我們一起走,要留在這裡嗎?」
元起愣了愣,語氣裡帶上了溫柔,道:「嗯……我留在此處還有些事要做。」
「不必擔心我。」
北海之上,鲲的鳴音遙遙傳來,巨大的黑鳍拍在海面上掀起山岚般的白色巨浪。
元起的身影隐沒在海霧之中。
璇玑愣愣地盯着他消失的背影,眼眶裡有淚在打轉。
身上的混天绫被人一扯,哪吒将她帶到自己跟前,不怎麼溫柔地用手背用力去擦她的眼角。
「有什麼好哭的!」他故意兇巴巴地問,心裡很是煩悶。
他養的小妖怎麼可以為了别人哭?
璇玑吸了吸鼻子,努力忍了忍,但眼睛還是紅紅的。
「……算了。」哪吒心想哭就哭吧,隻是又問:「你認識他?」
璇玑并不瞞着哪吒,點了點頭:「他是元起表哥,他跟我不一樣,是青丘最厲害的狐狸了。」
提起元起,璇玑眼中浮現出仰慕。
哪吒拿眼睛瞪她,道:「還能有我厲害?」
他心想早知道跟那人打一架了,讓璇玑看看誰才是真的厲害。
璇玑搖頭:「不一樣的。」
「哪吒和表哥……不一樣的。」雖然他們都很厲害。
如今她在陳塘關有哪吒護着,而在青丘的好多好多年,都是元起和姥姥護着她的。
想到青丘,璇玑鼻子又是一酸。
「不一樣就不一樣,做什麼又要哭?」哪吒也不會安慰人,隻好繼續笨拙地用指腹用力把她眼角溢出的淚花擦掉。
「我……我想家了。」
銀發少女轉頭,眺望北海深處元起消失的方向,帶着哭腔小聲道:「璇玑好想回青丘——」
哪吒微愣,抿着唇不說話了。隻聽着面前的少女繼續哽咽:「可是,可是璇玑做了錯事,不敢回去。」
「都是……都是我的不對……」
她哭得太大聲,哪吒忽然覺得連底下鲲的動靜都被璇玑的哭聲比了下去。
混天绫溫柔地繞在璇玑的肩上,哪吒伸手把她的臉轉了過來,非要讓她看着自己。
他的嗓音裡帶上了些許不自然,卻還是很大聲:「不回就不回!青丘有什麼好的?」
拽過混天绫在璇玑臉上用力擦了兩把,哪吒放低了聲音:「回陳塘關不也一樣麼?等這次回去,就給你煮肉吃。」
哪吒從來都不會安慰人,說這幾句話已經絞盡了腦汁。
淚眼朦胧擡頭看向哪吒,璇玑在他眼中看見了自己哭得亂糟糟的模樣,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。
她也确實是餓極了,便問:「……真的嗎?」
哪吒抿了抿唇,忽然認真道:「我李哪吒,什麼時候都不會騙璇玑的。」
哪吒從懷中取出緣果揚了揚:「後稷那老頭還算說話算話。你想吃什麼,我們拿着這個去跟他換就是了。」
璇玑吸着鼻子看了看緣果,又看了看哪吒,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,最後用力點了點頭。
「……好。」
哪吒見她終于不哭了,心裡也松了一口氣。
鸾鳳清鳴,風火輪便出現在他們跟前。
「走了,我們回昆侖山。」哪吒向璇玑伸出手。
風火輪帶着兩人很快飛遠。
那葉碧舟緩緩墜向海面,變回青丘的一片仙葉。巨大海浪打來,很快将它埋入海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