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前殿内才掌了燈,霍玄琚就來了。
他接連幾日都來了蘭林殿過夜,隻是會稍晚些才過來,郦太後身子不适,霍玄琚是孝子,自然要去陪伴。
今日是早了些。
蘇知霭還在用晚膳,聽到霍玄琚來了,她匆匆忙忙便放下了碗筷,“叮當”一聲,玉箸又被她的手指帶落,蘇知霭注意到,然而也隻是略微側頭瞥了一眼,便跪倒在地。
霍玄琚進來時,第一眼便看見已經好整以暇伏在地上的蘇知霭,燈座上新燃的燭火落成他眸中的光芒,映着他的側臉越發溫柔起來。
随即他的目光掃過後面的桌案,最後在散落的玉箸上停下。
蘇知霭靜靜地等待着,直到她面前出現了一隻手,這隻手骨節分明,又修長白淨,就像是長在一位成日寫信為生的書生身上的,此時見對方不應,還刻意又往前遞了遞。
蘇知霭先是擡頭看看他,眨了眨眼,仿佛有些茫然,等到霍玄琚對着她點了點頭,她才恍然大悟似的,猶豫着把手放了上去,皮肉相觸時,她的手還不由顫了顫。
霍玄琚笑着問道:“朕的手很冷嗎?”
其實他的手并不冷,而是常年的溫熱幹燥,如今正是大熱天,就算摸到了冰塊也不至于怕冷,他明知這一點。
她也明知。
“不是,”蘇知霭立刻慌忙地搖了搖頭,“我隻是……”
她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霍玄琚拉着她在桌案前坐下,趁宮人上前來之前俯身拾起那支掉落的玉箸,接着轉過身來面對着蘇知霭,兩個人離得極近。
“别怕。”他說。
宮人來撤去方才蘇知霭所食之物,再重新布上新鮮幹淨的菜肴飯食給霍玄琚,霍玄琚卻攔住他們,讓他們隻添幾道菜便是,他與蘇知霭繼續用膳。
不消片刻,宮人便将一切都布置好,這才出去。
賈安是最後一個出去的,他阖上殿門,隻剩下霍玄琚和蘇知霭兩個人在殿内。
“姝兒,”霍玄琚輕輕喚了蘇知霭一聲,像是在喃喃自語,“陪朕喝一杯。”
說着便親自為蘇知霭斟滿了一杯酒,又定定地望着她。
蘇知霭在他的目光之下喝完了杯中酒水,才道:“我……妾為陛下倒酒。”
她剛提起酒壺,手腕處便被霍玄琚擋住。
“都幾日過去了,你為何還是這麼怕朕?”他忽而問道。
聞言,蘇知霭一時沒有回答,卻慢慢咬住了下唇,仿佛很為難似的。
但霍玄琚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,仍舊是淺笑着看着她,還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。
他看起來實在是一個溫和寬厚的人,好像永遠都不會逼迫人什麼,也很是善解人意。
蘇知霭的心卻漸漸開始跳得快起來。
她知道這副人畜無害的仁君面孔之下,霍玄琚究竟裝了多少心眼,而她雖然已經入宮,卻也不是從此高枕無憂了,不僅要想着自己的計劃,也會憂心霍玄琚是否一早就懷疑她的身份,隻不過是玩她如同玩一隻貓兒一般。
她當然不怕他,隻是蘇知霭從來不會怕霍玄琚,但白姝卻一定并非如此。
即便方才剛剛喝下一杯水酒,蘇知霭的唇齒還是燥熱起來,她抿了抿唇,終于說道:“妾當然怕陛下,陛下把妾帶到宮裡,而妾這樣的人,什麼都不懂,不知何時就會惹惱了陛下。”
霍玄琚挑起她鬓邊一縷略有些散亂的頭發,并不歸于遠處,隻是一路用手指順下來,最後将發梢繞于指尖把玩。
“朕不會怪你不懂規矩,”他一邊玩着她的頭發,一邊手指有意無意觸碰着蘇知霭的頸子,“就算你說話做事惹惱了朕,朕也不會抛棄你。”
蘇知霭隻感覺頸子上被鳥雀啄着,倒也不疼,隻是癢癢的渾身都跟着難受起來,卻又不得不應付他:“妾怎麼敢惹惱了陛下呢?”
她說完,竟忍不住戰栗了一下。
這回是真的。
對方也明顯感知到了她的異樣,蘇知霭看見霍玄琚的左邊眉梢輕挑了一下,她心下已經有些猜出來,下一刻便聽見霍玄琚問道:“你與陸庭,平日裡好嗎?”
這個問題蘇知霭不想回答。
她别過頭去,一時卻又忘了霍玄琚的手正在自己的脖頸間玩着,于是兩邊都硌住,蘇知霭下意識要往外邊挪,以躲開他的手。
誰知霍玄琚卻幹脆用那隻手托住了她頸後,原本纏在他手指上的發絲被牽扯,蘇知霭吃痛,“嘶”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