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娥坐着的位置将兩邊的視線都遮擋住,霍玄琚也沒讓人驚動那邊,隻是自己放緩了步子走過去,一直走到跟前,令娥才察覺到。
令娥連忙起身行禮,霍玄琚這才完完整整看到床榻上的人。
她的雙目濕潤,仿佛盈滿了淚水,卻沒有淚珠掉下來,反而映着滿室的燭火璨璨的,天上的星子一般,眼圈兒泛着微微的紅,走近了看連眼白的地方都沾染了紅色,再也不是從前那般黑白分明。
原本白皙剔透的皮膚,此刻卻顯得異常蒼白無力。
同時她也看見了他,嘴唇哆嗦了兩下,似是想要叫他,卻啞了聲沒有叫出口,最後把自己的半張臉埋入了被褥之中。
霍玄琚坐到方才令娥坐着的地方去,他想像剛剛令娥輕緩地拍着她一樣安慰她,可是擡了手卻又僵住,好像怕将她碰碎一般,最後隻是輕輕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背上。
他也沒問她什麼,甚至沒說話,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陪着她。
她從被褥中露出一雙眼睛,也這樣看着他,漸漸地那積蓄了許久的淚水,終于沿着她的眼角落了下來,一直滑到她烏黑的鬓發之中。
霍玄琚另一手往她鬓發旁掩了掩,使淚水不會浸濕她的頭發。
半晌後,她終于叫他:“陛下。”
“沒事了,”霍玄琚這才接過令娥遞過來的巾帕,給她擦拭幹淨眼淚,“朕來了,别怕。”
他又給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:“别悶着自己。”
蘇知霭小聲抽泣起來,她忽然稍稍擡起身子,雙手環抱住霍玄琚的腰,将頭靠在了他懷中。
“有鬼,”她道,“陛下,真的有鬼,我看見了。”
她的手終于指向方才沒有來得及指向的地方,此時殿内的帷帳全都已經打開了,便更是一覽無餘。
雖是如此,但霍玄琚還是給賈安使了個眼色,賈安過去,仔仔細細四處查看了,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,才過來回話。
看見賈安搖了搖頭,霍玄琚摟着蘇知霭卻越發加重了力道,他柔聲道:“朕在這裡,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會再來了。”
她的臉上又是落下幾滴淚,顫着聲音說道:“是個女子,穿着宮裡的衣裳,長長的頭發,背對着我,我看不到她的臉,但是她又不斷靠近我……”
“好,朕知道了,一會兒就讓他們把她抓住,”他道,“她不會再來了。”
“我想出宮,我不想再留在宮裡了,陛下,你放我出宮,讓我回家好不好?”她的身子又開始劇烈發抖,“這裡有鬼,我要回家去!”
霍玄琚見狀生怕她再驚厥過去,連忙讓人把太醫叫進來,又對她道:“沒事了,你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,朕就在這裡陪着你,一切都有朕,朕會想辦法的。”
又是發熱又是驚厥,若再繼續耗下去,人那點精氣神就要被耗完了,但蘇知霭卻無論如何不肯消停下來,莫說是安靜下來睡一會兒,便是閉眼都不肯,似乎閉了眼睛下一刻,那女鬼就會一下子竄到她的跟前。
霍玄琚也隻能由着她,好在這一夜未再發生什麼事,一直熬到了天亮,她才漸漸沉入夢中,隻是即便睡着,臉上也有恐懼的神色。
如此便又過了幾日,天一擦黑蘇知霭就極度害怕,總是吵着要出宮回家去,即便霍玄琚又調派了許多宮人和侍衛到蘭林殿也無濟于事,蘇知霭入夜還是不敢睡覺,霍玄琚自出事起每晚都來陪她,也隻能陪着她不睡。
一時宮裡衆說紛纭,先帝時的後宮且不論,光是霍玄琚登基這三年裡,其實後宮中就已經死了兩位,還都是橫死,下場凄慘。
一位是放火燒了宮殿的廢後蘇氏,白姝和她長着同一張臉,也因此得了霍玄琚的寵愛,蘇氏生性驕縱善妒,估摸着見不得有人頂替自己,便尋着機會出來吓一吓人。
還有一位便是與霍玄琚自幼相伴,真正情深義重的宮人梁魚兒,當初廢後怨恨她懷有身孕又即将封妃,便讓自己的哥哥去殺害了她,若是她在天有靈,看見霍玄琚又寵幸了一位與自己的仇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,想必也是不得安生的,那蘇氏恐怕已經下了十八層地獄,她就要找白姝來尋仇。
郦太後也聽聞了此事,起先沒有說什麼,後來也按捺不住了,往嘉德殿跑了一趟讓霍玄琚夜裡好好睡覺,别毀損了自己的身子,耽誤了朝政。
霍玄琚熬了這些時日,其實也快熬不住了,但他并沒有接受郦太後的建議。
他隻是頂着有些發青的眼眶對郦太後道:“朕要帶着姝兒搬到瑤光園去住一陣子。”
瑤光園雖然算是獨立的園林與宮阙,但到底還在禁闼之内,郦太後也沒辦法說什麼,況且霍玄琚如今也幾乎沒聽過她的話。
翌日,霍玄琚就帶着蘇知霭搬去了瑤光園,他陪着她住在捧露台,也就是兩人相遇後住過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