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将軍，你進京也有幾回了，十六了，也不是不懂事，怎麼能做這事！天家也白對你用了心了！”

好幾個人壓在身背後，姬暮野終于冷靜下來了，但仍不答話，隻是惡狠狠盯着陸尋英，好像要活吃了他。

李靜媚很是沒辦法地歎了口氣，“當給我個面子，你倆這事今天到就算完，别鬧到禦前去，面子上都不好看。”

眼見兩個人針尖對了麥芒，一個都不肯動，李靜媚直給蕭許二人使眼色，“元瑜，許公子，勸勸啊。”

許華嚴還未及說話，蕭祁瑾動了——不為别的，騎在馬上這位備身将軍，是他訂婚的妻子，中書令嫡女，性子又是說一不二的，要在這兒折了她的面子，回去說不定有苦頭吃。

他沖李靜媚還個眼色，壯壯膽子自己走上去了。

“姬将軍，這天街是禦前重地，将軍是剛才入京，身邊這也都是人，要是簍子捅大了……将軍倒不怕，隻怕他們幾個性命難保。”

他稍微湊近點，“我父皇老了，脾氣難測，将軍雖然得他的意，也還是小心為妙。”

衆人裡他身份最高，這話合該他說，李靜媚自上而下瞧着，因為甲胄在身，唇未點妝眉未畫，可笑容卻比胭脂豔，蕭祁瑾說完了，眉眼彎彎回望着她。

許華嚴也上去幫腔，他說話是清正端莊的君子氣，嗓聲溫柔，稍稍就可安定人心，“姬将軍，冤家宜解不宜結。如今小侯爺也給您打了，您氣也出了，聽許大一句話，别館裡歇着去罷。”

姬暮野靜靜聽了半晌，兩人的話一字沒答。蕭祁瑾幾乎要以為他是個聾子時，聽見他沉聲道，

“放開我。”

千牛衛起先沒動，李靜媚一個眼神，才紛紛撤去。雖然陸尋英在他手上吃了大虧，此時一看，他其實也沒讨到什麼便宜：頭冠，不用說，最先就扯散了，發裡幾個編的辮子沒散，也揪扯得亂七八糟，眼圈青黑，陸尋英下手也不比他輕，護身軟甲連衣襟全都扯亂了，露出結實胸膛上石頭子兒硌的，兩三道淺淺滲血的傷口。

他對李靜媚點點頭，對蕭祁瑾和許華嚴看了一眼，又盯了陸尋英一會兒。一聲胡哨把馬給叫來了。

“走。”他這麼跟身邊人說，那幾個親兵果然追随他而去。

從頭到尾，這人攏共就說了四個字。

……什麼人啊！蕭祁瑾心想。

出了這個事，這金玉樓自然是不用再去了，李靜媚安排自己親兵，把蕭祁瑾送回冀王府，許華嚴又把陸尋英眉間的傷裹了，送回侯府去。

倆人分别末了，許華嚴有點憂心忡忡地問，“那姬暮野不是個善茬，不會再來找你麻煩吧？”

陸尋英氣頭過去，又恢複了那個輕飄飄的模樣，他指了指牆上挂的劍，“再來，這個等着他呢。”

許華嚴差點急了，“你們倆……還真打算分個生死不成？！”

“也不是。”陸尋英忙安慰他，“隻說我不會在他手底下吃虧。”他又笑，“我這條命好着呢，哪裡肯輕易抛給他。”

許華嚴這才一步三回頭走了，陸尋英折騰了這一遭兒，乏得很，足足睡了後半個晌午，醒來的時候天擦黑，天邊陰的水盆兒一樣，侍從蓮湖來服侍他吃了藥，坐在窗邊看書。

等日頭徹底落下去，到了深夜裡，雨才嘩嘩下起來，将燭影都澆得發冷。蓮湖本是守着，不妨陸尋英忽然輕聲喚他，

“蓮湖。”

“嗯，爺怎麼了？”

“你出去，一時半刻不要進來。”

蓮湖不明就裡，但他是宮裡人，教養得好，也馴順地走出去。驟雨聲急，擊沿斷碎。

下一秒，白日裡那把四尺半的斬馬苗刀，噗一聲刺進了窗口裡。

陸尋英多快的反應，牆上摘下長劍，旋身“铿锵”擋了個正着，聲音也不尋常地冷下來，

“白日裡給你臉，半夜摸來？”

姬暮野的啞嗓在雨裡，像是鸱枭嘀咕，“你老子有信給你。”

陸尋英一愣，看見刀刃上，果然是頂着張薄薄的紙。他摘了，回道，“既然不殺我，進來，外頭淋雨做什麼。”

姬暮野帶着他那叮呤咣啷的長刀，一身軟甲勁裝，就這麼進來了，刀刃上還帶着曆曆的雨光。

“自己換幹衣裳，大櫃裡有，濕的别挂出去，我這裡人多眼雜的，看見了說不清楚。”

陸尋英将長劍抹入鞘中，重新懶靠着坐下，挑眉時牽動了傷口，帶些薄怒回頭看他，“白天下手忒重了些。”

“你和你老子還欠着我父親阿兄的命，這一拳輕了。”姬暮野背對着他脫下衣服換，濕衣服拿腳掃到他床底下，精壯的後背聳出一個極漂亮的弧度。看他這一身好皮肉，陸尋英怔一下，轉開臉去，但隻失态一刻就回複了正常。

“行，那打完了，你也消氣了，能安分些時候，走罷。”

但姬暮野并不準備走，他聽了這話，衣裳都沒拿，赤着上身就站在了陸尋英面前，雙手撐住他面前的桌子，好像狼盯住兔子，

“四年前，我父兄罹難，你老子和我父親是拜把子的交情，過命的同袍，卻不肯發兵救他。是等到附佘的賀蘭明珠拿馬拖死了我阿兄，刀挑了我父，才姗姗來遲，把我撈出來。你老子說，會給我一個交代，我等了四年，他反手把你送進京都裡錦衣玉食花天酒地，又告訴我，若我心裡有氣，不必對你容情，兩人要相鬥，而且越狠越好。”

他迫近陸尋英，呼吸噴在臉上，滾燙的，“我的交代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