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在明德皇帝面前藏鋒，在陸尋英面前藏怯，在她面前，終究藏不住本色。

李靜媚輕笑，将刀柄塞進他掌心："有什麼可怕的。我既選了你，便該我護你，業火冰塗也罷，隻好去走一遭。"

她的指頭在他手背上收緊，手指肚上有薄薄的繭，“我要親眼看見你坐在那把椅子上。”

蕭祁瑾忽然伸手摟住她，将脖子埋在她頸項裡，好半天，低低叫了聲媚娘。

“嗯？”他平素陰郁冷徹，眉宇不開，少有這失态之狀，倒把李靜媚唬了一跳，她下意識伸手拍拍他後背，聽見他在耳邊輕聲歎息，“我出生以來，從無一事如願[1]。今日媚娘為我……”

李靜媚笑了，輕輕地拍着他，像哄個孩子。

陸尋英回府時已近夜末，卻見姬暮野正站在房檐底下，百無聊賴地剝松子，挺大一個，把他門口擋了一多半，估計沒人敢攆他，門童這時候跑的一個都不見了。

"右軍改行當門神了？"陸尋英在門口站下，歪頭看他，姬珑還跟在他身邊，看見自家将軍趕緊上去叫人。

姬暮野掐碎掌中松仁，擡眸："一時興起來訪訪你。怎麼，不讓？"

"讓啊，必須得讓，不讓怕你帶人拆我府門。"陸尋英忙将人拽進屋内，"别杵在這兒惹眼。"

這景象像極了十六歲那年姬暮野上京，兩人見面情形，他倆愣一下都明白過來，相視片刻，同時失笑。

沒笑了半刻，陸尋英反手将他拉進裡屋坐下。

"右軍倒是一日三趟往我這裡跑。"他倚着床柱，在外折騰好些時候，累了，就随便地坐，懷裡抱個繡毯的枕頭，"如今城裡不太平，叫人看去……你我就真說不清楚了。"

話音未落，姬暮野已截住他話頭。

"柳師信扣了你阿姊的軍情文書。"他靠陸尋英屋裡櫃子站着，就在他胡床對面，"我不好出面。你去遞個話——教她重寫封折子，這次莫過城門。派心腹直送中書省。"

“曉得。”陸尋英回道，又奇怪地問，“不過，柳師信扣我姐的折子，你怎麼知道的？”

“他自己說的。”

陸尋英把這句話參詳半天，正待答話，忽地瞥見姬暮野領口沾着片白蕊，上前兩步伸手替他摘了。

姬暮野未防他忽然湊近，往後一仰："做什麼？"

"大驚小怪的。"陸尋英将指尖白蕊撚給他看，"想是方才從荼蘼花架子下過來，蹭上的。"

他退開了，狀似無意地倚着案幾瞧他，語氣閑散得像在說件不相幹的事。

“既然他這麼信你，想必營裡消息你盡知道……柳師信打算何時動手？"

姬暮野沖他挑眉："問我？我是禁軍右軍。他要殺你，頭一個找的便是我。"

"問問麼。"陸尋英顯出幾分天真神色，手掌忽地搭上他肩胛，下颌幾乎蹭到他頸窩裡，白瓷般的肌膚就貼着他肩胛，一種明晃晃的勾引，奇怪的是，他做這些不顯得示弱，好像故意進犯，讓人想要親近，又忍不住畏懼。

不過，姬暮野不是常人，他伸手去一把穩穩摟住了陸尋英，遂了他的心意，這年長他兩歲的西北質子借寵生嬌，攀到他肩頭，他溫熱氣息掃過姬暮野耳畔，"念着西北舊情……右軍，當真不與我透個底？"

姬暮野靜靜看着他，目色不夠纏綿，似乎暗箭冷槍，他的表情始終卻未如陸尋英預料般，沒有半分波動，隻傾身附耳低語：

"禁軍封城三次——每回中軍營要少百十人。"他頓了頓，"封城是為了晏駕，晏駕，是柳師信唯一有機會能碰上三殿下的機會。我估摸着，就在此時了。"

"此外……營中少了十架排弩，輕□□少了約莫五十支。"他補道，"要是有人想早做防備，那我建議他按這個數來。"

陸尋英唇角倏地揚起，他在姬暮野懷裡輕佻地拍拍他胸口："乖，說得真細。”說罷，又笑看他，“既然如此……右軍，你是選定了？”

"選好什麼？"姬暮野并不正面回答。

陸尋英此時幾乎貼在他身上，将人逼至櫃角，衣襟間他熏的香味甜暖，直往鼻端鑽。

"怎麼跟我也裝糊塗。"

姬暮野凝視他許久未語。燭花明滅了瞬息，陸尋英方聽見他答："自然是選好了。"

"三殿下……還是太子？"陸尋英追問。

這次姬暮野笑出了聲："都不是。"他說得極輕，陸尋英困惑地看着他，要到好些年之後，那隻從遙遠時間裡飛來的箭再射中靶心，才能真正明白他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