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舒收拾好自己,在梨園蹉跎一陣,才心驚膽戰回到府中。
從班主口中,他得知母親今日來梨園看戲,正正好看完了那場《趙氏孤兒》,明舒僥幸地想,母親應當沒有認出他,适才母親想見他,但好在他沒有選擇見。
沒事的,母親沒有發現。
入府後,一切相安無事,突然後背被人拍了一下,明舒吓了一跳,臉色發白,根本不敢看後面。
“哈哈哈,兄長,你被我吓到了?”
明舒扭頭,才發現是明敏,他松了一口氣:“妹妹,你鬼鬼祟祟跑到我後面作甚?”
明敏抗議道:“我哪裡鬼鬼祟祟,是你自己太入神沒發現我,好了不說這個了,母親叫你去她院裡。”
明舒眸色緊張,壓低聲音道:“母親找我作甚?”
明敏:“你去不就知道了。”說罷,明敏推着明舒進月洞門,爾後對明舒招手說再見。
明舒咽咽口水,最終來到梅清雪院中,一擡眼就見到坐在正位上的梅清雪。
“母親。”明舒行禮。
“舒哥兒,你來了,快坐,我讓廚房給你熬了碗血燕羹,你在國子監讀書辛苦了,喝了這血燕補補身子。”
明舒上前,接過梅清雪手裡的瓷碗,慢條斯理喝血燕羹,梅清雪細心瞥見明舒手指上未洗幹淨的胭脂粉。
“累不累?國子監功課繁重麼?”梅清雪柔聲道。
明舒道:“不累的,母親無須操心。”
梅清雪:“若是累了就告訴我,莫要憋在心中。”
“好。”
接着梅清雪繼續詢問,多是一些噓寒問暖的體己話,氣氛溫馨平和,明舒緊繃的精神也逐漸放松。
喝完血燕,明舒想起身告退,梅清雪慢悠悠遞過一張巾帕:“擦擦手上的胭脂。”
話落一瞬,明舒渾身冰涼,一時之間不敢擡頭與梅清雪對視。
“舒哥兒。”梅清雪柔聲喚道。
明舒的脖頸像是被蟒蛇纏繞絞緊,喉骨嘎吱嘎吱響,半晌,他遲疑顫聲道:“母親,您知道了?”
梅清雪面容平和溫柔:“你是我兒子,我怎會認不出你的身影?”
撲通一聲,明舒跪在地上,面露惶恐,歉疚道:“對不住,母親,兒子讓您失望了。”
“你這是做什麼,快起來,舒哥兒,你勿要緊張,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,我隻是很疑惑,你為何要扮作花旦?你是喜歡唱戲嗎?”梅清雪伸手扶起明舒。
明舒垂首,肩膀顫抖。
“母親,您都看到了?”聲音低不可聞。
梅清雪:“你扮的花旦唱得很好,妝容也畫得很精緻,當時我都以為你是個女子,正因為你唱得好,我才想着見你一面,隻是我沒想到這麼出色的花旦竟是我兒子。”
說着,梅清雪臉上出現驕傲之色,她似乎并沒有因為明舒扮花旦而生氣,反而與榮有焉。
明舒聽言驚愕不已,“母親,您沒被我吓到嗎?”
“怎會?”
“我是不是很不正常,一個男人竟然扮作花旦。”
“勿要妄自菲薄,舒哥兒,在我心裡,你是個正常的好孩子,孝順有禮,溫和善良,是讓我驕傲的孩子。”
梅清雪捉住明舒的手,輕輕拍打,柔聲道:“舒哥兒,你是我兒子,是從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,你既然扮花旦唱戲,想必一定有你的理由,你若不介意,不妨與我說說,作為你的母親,我很擔心你。”
她的話溫柔而包容,充滿關懷與愛意,表達着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尊重與呵護。
明舒擡頭,直直望着梅清雪,心中油然生出蓬勃的溫暖之意。
“母親......”明舒張嘴,清俊的眉眼間逐漸透出壓抑的痛苦,到底自尊心作祟,他有些難以啟齒。
“舒哥兒,沒事,你若現在不想說也沒關系,母親不急,隻是你在梨園唱戲一事最好不要被旁人發現,那梨園的老班主和新班主可是知道你的身份?”
明舒:“老班主知道,但新班主不知,母親放心,他們嘴巴極為嚴實,我平日出入梨園也很小心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母子倆俱知曉事情暴露的後果,心照不宣。
“舒哥兒,萬事謹慎。”梅清雪叮囑道。
明舒猶豫再三,面帶神傷,終于吐露心聲:“母親,我并不是喜歡扮花旦唱戲,隻是在發洩。”
“母親,我知曉你和父親對我有極大期望,但兒子真的厭煩讀書,我就不是讀書的料子,母親,我和您一樣喜歡書畫,您還記得我小時候嗎?您喜歡畫畫,總是将我抱在跟前,握着我的手教我畫梅花,畫鳥雀,畫魚蝦......您向我描述那神奇美麗的畫中世界,令我心向神往,那時候我總是吵着要你教我畫畫,可後來——
您不再教我畫畫,為了這個家,您自己舍棄了畫筆,作為您的兒子,我亦喜愛書畫,我認為自己該繼承母親您昔日的意願。
然父親一心期許我讀書考中功名,光耀門楣,我一邊應付父親,一邊偷偷畫畫,但好景不長,偷畫的事被父親知曉,他罵我不務正業,罵我辜負他的期望,燒光了我的畫作,将我的畫具全部丢掉了,不準我再畫畫,發現一次就......”
明舒身子微微戰栗,許是感受到母親的呵護和尊重,他再也沒有隐瞞壓抑,像個孩子一般,在母親面前毫無保留自己的脆弱和委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