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呀,等外頭來人通傳,咱們就可以出去啦。”許是頭一次見這麼大的場面,春雨顯得尤為激動。
虞鸢摸摸她的發梢,軟聲道:“好啦,穩重些。”
“遵命,我的殿下。”春雨立即應下來,她性子還如初來北晉時那樣活潑靈動,行事間卻多了幾分玲珑,她将擺着紅蓋頭的托盤放到虞鸢手邊,而後走到門口處,掀開珠簾的邊角,向元長策他們叮囑起待會接親的事宜。
春雨邊吩咐邊點着人數,倏爾間發現了不對勁:“咦,拂衣呢,都這個時候了,他怎麼還沒回來。”
虞鸢向她招手:“他有别的去處,不會再回來了。”
“啊。”春雨聽了,有些耷拉下來,又想起今日大喜,忙重新換上笑臉,“殿下這樣好的主子不要,他可真是……”
“撲哧。”虞鸢也被她逗樂了,“人各有志,每個人所求的不同。不說這個了,收拾收拾準備出去吧。”
她提起蓋頭,紅綢輕巧地落下,覆住女子的面容。
“吉時到——請——太子妃——”
司禮太監的聲音如同嘹亮的雞鳴,銳利而透徹,勢如破竹地穿過彎曲的街道,穿進清幽的驿站裡。
“走吧。”
虞鸢深吸了一口氣,搭上春雨的手,步履緩慢而堅定地,邁出她所選擇的這一步。
是順從本心,也是情之所至。
自幼離家,所謂的父親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,從沒有人教過她何為情愛,但謝微是她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這一點毋庸置疑,自始至終。
所以她擡起頭,雙手平放于胸前,撥開珠簾,看見擁擠的人潮,看見耀眼的天光,漫天的紅綢,真摯祝福的百姓,熱情洋溢的禁軍,還有,那個從出現起,目光就牢牢安放在她身上的人。
她和謝微對視上,紅蓋頭下,她悄悄地,輕輕地笑了一聲。
謝微縱身躍下馬背,朝她伸出手:“阿姐。”
虞鸢将手放在他的掌心,在他的攙扶下走上接親的馬車。
“太子妃上轎——起程——”
回去的路,和來時一樣熱鬧。
虞鸢透過紅綢影影綽綽的光亮,看見街邊喜樂慶祝的人們,有碼頭的長工,有擺攤的婦人,也有懷着心事的少女,和追逐嬉戲的稚童,他們或許不能完全理解公主和親、兩國聯姻對北晉,對整個西洲日後局勢的影響,但他們都真心實意地,在為了這個王朝的盛事而歡欣鼓舞。
盛世無饑餒,何須耕織忙。
她望向謝微的背影,比起從南越來時一路所見的流民、荒地,這裡足以稱作很好的人間。
到達南安宮時,謝微再次扶着她下轎。
飛檐翹角,琉璃磚瓦,古老的宮殿屹立在此,她就這樣和他互相扶持着,走進南安宮的正殿,幾十步的距離間,像是走盡了曾經的三年。
南安宮内澄明透亮,喜嬷嬷拖着悠長的語調,唱道: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皇天後土在上,若能聽見我的祈願,一願天下太平,再無紛争;二願時和歲豐,百姓安樂;三願他長樂無憂,歲歲年年。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帝後高坐上首,威嚴而慈愛地注視着這對新人。
“夫妻對拜——”
結發為夫妻,恩愛兩不疑。
“禮成——”
謝微擡手止住一旁想要送太子妃入洞房等候的宮娥,向帝後行禮,示意餘下衆人賓主盡歡後,親自牽起她的手,往寝殿走去。
“你總說譽王在民間聲望極好,可我來時瞧見,他們對你的愛戴不比對他少。”虞鸢帶着蓋頭,不知是不是緊張,嗓音顯得有些沉悶。
謝微笑了笑:“回來這一年裡,也算做了些實事。”
他好像也有些局促,慢慢牽着虞鸢在桌邊坐下:“今日……不談這些。”
虞鸢靜靜坐着,沒有說話,他提起金秤杆,輕柔地挑起眼前人的紅蓋頭,紅燭羅帳下,他連呼吸都停滞住了。
少時心動不過一瞬,可愛恨嗔癡肆意生長,愈演愈烈,卻是年複一年。
謝微提起桌上的酒壺,倒在瑪瑙杯中:“願與阿姐,舉案齊眉。”
虞鸢笑着接過他手中酒,發間步搖流光溢彩,随着交杯的動作輕輕擺動着,不經意間蹭過謝微的臉頰,像畫本中的術法一樣,他整個人都僵住了。
“江山靈秀,天地高遠,願與君同去同歸。”
虞鸢飲下杯中酒液,收起促狹的笑意,珍之重之地,許下二十一年來最長久,也是最真摯的諾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