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鸢勒緊缰繩,駱駝哼哧停下了。
陽關城本就建在沙地裡,來時路上随處可見碎石、沙土,還有成堆的土塊,強勁的風裹挾着戈壁灘上粗糙的鹹腥氣味,猛地鑽進鼻腔裡,令人無處可逃。
可那些與眼前真正的沙漠比起,還是小巫見大巫了。
華山等人帶他們來的,與其說是陽關沙漠的入口,倒不如說是邊城守将人為地給整個戈壁灘劃分出一道天塹,檻外尚有人煙可循,往前就真的隻剩下一望無際的荒蕪。
裴序按着他那塊琉璃鏡,笑眯眯地調侃:“東家,此時還有些反悔的餘地,過了這道關,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。”
虞鸢望着前方,像是陷入苦思。
“阿姐在想什麼?”謝微問。
“在想那五萬兩的銀票。”她手撫在胸口處,痛心疾首地答,“你如今竟如此有錢了,昨日沒回過神來,今兒越想越不該,這五萬兩,倒不如給我賺了去。”
九莺聽見,在前方給了裴序一掌,打得他險些掉下駱駝來:“讓你啰嗦。東家别聽他胡言,江湖有江湖的規矩,錢進了我九莺的帳冊,這交易便算是定下來了,若是想半道更改……”
她生的冷豔,丹鳳眼上挑,宛如戈壁中盛開的薔薇,回旋镖在掌心轉動着,揚起一陣銳利的鋒芒。
“九莺妹子,你别老打裴三,他那小身闆不經打。”華山樂呵呵轉過身來,他生得粗野,言語間卻有股與外貌氣質不符的憨厚。
裴序剛坐穩身子,聽了這話,忙不疊地幽幽歎氣,點頭稱是。
“我不打他,難道打你嗎?”九莺見他這副模樣,沒忍住冷嗤一聲,“行了,趕緊走吧,回頭天色晚了找不着方向,連着東家跟你們受累。”
她說完,也不再遲疑,長靴一蹬,騎着駱駝率先沖進了茫茫沙海。
虞鸢在後面正要跟上,謝微悄悄把身子湊過來,在她耳邊說:“我這些年積攢的錢财,都是阿姐的,因此,阿姐欣賞沿途的風光就好,不需如他們一般,再在刀光劍影裡讨生活了。”
說罷,他抽身回到自己的方向上,來去如風,徒留虞鸢在原地回味這句話的含義。
片刻後,她笑着搖搖頭,跟上前方幾人。
镖師選擇的入口位于陽關沙漠的西北側,而回南城地處沙漠正中央,一般行商貿易,都會選擇從西北往西南方向,沿着沙漠邊緣行走,多年以來,這座蒼茫的大漠,核心區仍保留着無人踏足的神秘感。
而對于引路的三人來說,也隻在前些年地龍翻身不頻繁的時候,遠遠窺探過幾次核心區的輪廓。
地圖所指的回南城所在,距離他們目前的地方約有四百裡,依着駱駝的速度,約莫要兩日才能抵達。
這會已是巳時,能看見周邊稀稀疏疏的,隐約有幾點人影,和他們一樣披着厚重的鬥篷,牽着駱駝,走在熾熱的黃沙上。
“幾位在驿站時不是還說,如今隻有你們敢進沙漠裡走镖,怎麼這會還能看見别的人來此?”蘇羅瞥見了,高聲問道。
“東家,定金已收,概不講價哦。”沒等他問完,裴序就接話道。
好在蘇羅以他人身份遊走暗處多年,本就是個千人千面的人物,這才沒被他大言不慚的說辭噎住,可九莺大概是嫌他丢人,揚聲解釋:
“人為财死鳥為食亡,古往今來都不稀奇。但我之前說的是真的,整個陽關城,隻有我們有本事帶人進這兒來。”
末了,她眯起眼,漫不經心地說:“畢竟,在這種地方,沒用的隊友比未知的危險更可怕。當然,我不是說你們,我們镖師很有原則,不會議論雇主。”
蘇羅也不惱,嘿嘿一笑:“好姐姐,那此行就拜托了。”
九莺沒理會他的奉承,繼續在前方開路。
氣溫變得愈發熾熱,極度的死寂下,任何聲音都會被無限的放大,然而,除了駱駝的腳步,衣物的摩擦,還有他們偶爾的呼氣聲外,這片沙漠安靜的可怕。
商隊、駱駝、行人……都逐漸消失在視野中,隻剩下漫天的黃沙,和頭頂灼灼的烈日。
沙子是看不見邊際的,一眼望去,不論方向,不論遠近,都隻能看見幹枯燥熱的棕黃色,裴序從腰間拿出一隻司南,對着太陽開始校正方向。
虞鸢有些不解,問:“司南的方向不是設定好了嗎,裴兄緣何還要撥動它?”
裴序手上功夫認真,眼皮子也不擡一下,答曰:“沙漠裡風大,眼前的沙堆随時可能被吹走,前方沒了參照物,也就不能斷定我們走的是直線,這會有太陽還好,等到了晚上辨不清方向,很容易迷失在滾滾黃沙裡。”
說着,他也調準了手中的司南,帶了些後怕道:“那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。這地方磁場詭異,核心區誰也沒去過,沒人能保證司南會保持精準,所以這會借着還能看清,把它的方向稍微固定一下。”
“司南的方向還可以固定嗎?”
虞鸢面上露出詫異之色,裴序狡黠一笑,拎起存放司南的羅盤,對她搖了搖手指:“镖師的不傳之秘哦。”
她一時失笑,沒再追問下去。
連續走過幾個時辰,她也确信了自己在驿站時看人的眼光,這三位镖師雖然不知來頭,但确實對這片沙漠有足夠的了解。
按照這樣的路徑走下去,應該明日就能看到回南城了。
隻是……
“轟隆——”不遠處,松軟的沙地中傳來震天的巨響,繼而似有餘波傳來,在他們面前的沙土下形成波浪般抖動的紋路。
前方三人的臉色蓦地變了,像是從沒有料到會出現眼下的場景,都呆楞住了幾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