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千渾身逐漸僵硬,她不斷想退後,腳卻不聽使喚,死死扒在原地。
她心裡浮現一極其奇怪的念頭,莫無沒有在跟她解釋,也不是在告訴她發生了什麼,他隻是在跟自己對話,他甚至在興奮,在期待,在等着将那厲鬼魂魄打碎的這天。
他也不在乎這念頭有沒有被她察覺,因為她也不過是他衆多任務中的一個,她從來構不成威脅。
可他分明是佛子,他嘴上說的,也是貧僧。
思及此,幸千陡然冒出一身冷汗。
“砰砰砰——”敲門聲驟起。
幸千恍然回神,崩着的那口氣一下放下,氣息都有些急促,她逃也似的挪開視線,看向聲音來處,是一梳着雙丫鬟的女子,瞧着年歲不大。
她拉上帷帽遮住耳朵,那女子也正好出聲:“可是莫無大師?”
“正是貧僧。”
聲音如常,依然那樣清潤。
她沒忍住看向莫無,那灰色霧氣已經不見,衣袖也重新覆蓋上傷口,夕陽餘晖落在他身上,迎着他的笑,他眉眼的慈悲,他手裡的白玉菩提,一切是如此聖潔,好似方才那一幕不曾出現,又或者隻是她的錯覺。
那女子邁步進來,妥帖行禮:“見過大師,不知大師今日可有空?我家小姐有請。”
他神色恰到好處地愣住,随後像是抱歉一般看了眼天色:“天色将晚,貧僧如何好去貴小姐處。”
得體又知禮。
那女子自然也想到了這層:“便是将要入夜才請大師前去,隻此事,此事關乎小姐聲譽,我們才冒險請大師夜裡過去,大師放心,此事了了我們必有重謝,隻請大師莫要将此事聲張。”
“原是如此,”他神色恍然,面上又露出為難,“銀錢本是身外之物,可貧僧尚有戒律在身,這夜裡如何好……”
那女子左思右想,接着瞧見了幸千。
正在被莫無“适應能力”震驚的幸千:……?
站在不遠處的莫無也看了過來,指尖正好摩擦過一枚玉珠。
幸千眼眸一下豎直,在帽檐裡的耳朵顫了顫,一時間警鈴大作。
果然,接着那女子面上便閃過驚喜,兩步走過來,又是一個行禮:“不知姑娘可否去我家小姐家中一叙?”
她擠了擠眼:“同為女子,還請姑娘幫忙做個遮掩,我家也可給一筆豐厚銀錢。”
幸千面上神色一下變得複雜,她不蠢,現在敵暗我明,莫無迎合這人大概是想将計就計,這樣不僅能找到始作俑者,還能伺機而動看看會不會有破綻。
她摸了摸手腕珠子,也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,她現在受制于人,莫無一定要她去的話她一點辦法沒有。
可是!她不想去啊qwq
已知這個幻境是某個身有祟氣的厲鬼來找莫無麻煩的,那跟她幸千有什麼關系?她隻是被連帶的,而且前面一看就是那種動不動就會死的局面,難道關鍵時候莫無會給她解鎖靈力嗎?一看就不會啊!那她被誤殺了怎麼辦?
似乎是察覺到她的不情願,那女子又勸:“姑娘?不若我多加些錢?我家在渠州也是有頭臉的,姑娘就當交個朋友。”
那方莫無又看了過來,他擡手整理衣袖,虎口挂着的白玉菩提正好露出來,意思不言而喻。
……
幸千閉了閉眼,心裡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,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:“既如此,我便幫幫你家小姐。”
那女子頓時笑開,她側身,露出身後馬車:“那便請姑娘和大師上車,大師請放心,今日這馬車隻是來接這位姑娘去小聚的。”
莫無面上也适時地如釋重負:“既如此,貧僧恭敬不如從命了。”
說着他率先上了馬車,經過幸千的時候還略一颔首,以示禮儀。
幸千看着那輛馬車,又看了看那站在馬車一旁的女子,心裡又做了一番建設才上了馬車,艱難程度不亞于“自願上賊船”。
“啪——”的一聲馬鞭,馬車開始搖搖晃晃啟動,那女子隻跟在馬車附近沒有上來,車上隻有莫無幸千兩人。
沉寂一下蔓延,幸千将帽檐往下拉了拉,手不斷揪着衣袖。
莫無垂頭,隻瞧見了灰色帽檐,原本露在外邊的耳朵被遮得嚴嚴實實,人也低着頭,全然沒了此前張牙舞爪咬上來的氣勢。
他手微微翻轉,露出那清晰牙印,傷口就要結痂。
到底是驺吾,感知敏銳,隻方才便察覺了不對。
他嘴角微揚,重新捏起白玉菩提,一顆一顆摩擦着,一個不經意間引出一道隔音術法,帶着淡淡金光的靈力覆蓋在這狹小空間裡,又逐漸消弭。
果不其然,那方的灰色帽檐立時便動了動,緊接着一對眼眸悄悄摸摸看了過來,被他抓個正着後眼眸閃過一絲無措,接着就要錯開視線——
他适時出聲:“姑娘可有什麼要問的?”
她果然怔住。
他視線再度留戀在那帽檐上,果然有兩處微微凸起,像是裡面有什麼動了動,他摩擦玉珠的速度一下快了些。
幸千還在茫然中,她應該,沒聽錯吧?
這臭和尚有這麼好心?主動問她有沒有什麼問題?
她遲疑着,試探着出聲:“那什麼,我在想,有沒有一種可能,我其實可以在旁邊等你,等你解決完這些再來找我。”
當然如果過程中你不小心沒了性命,她肯定轉身就走。
“我身上有你的禁制,用不了靈力也跑不掉。”
當然她會努力破開禁制的,要是給她破開了,她毫不猶豫就跑。
她伸出手腕,将玉珠露出:“你看,我沒有靈力,帶着我,不也是累贅。”
莫無看着伸在跟前的手腕,細白肌膚上一枚玉珠,視線再上挪,是水靈靈一雙眼眸,隻這樣瞧着他,竟有幾分可憐。